出门之时,凌樾一身素色直裾,外罩淡黄香云纱,和他很是相衬。 凌樾牵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沈颜很喜欢与凌樾四处赴宴,尽管他只是凌樾用以掩人耳目的道具。但唯有这时殿下才会所有人介绍他、亲近他,贵妾也好,相好也罢,沈颜要的从来也敢不多。 “殿下,今日无喜无节,二皇子设的什么宴呀?”沈颜问。 “流水清宴罢了。”凌樾道:“阿颜不喜欢吗?” 沈颜摇摇头,“与殿下一同,阿颜去哪里都欢喜。” 凌樾闻言牵过他的手,静静凝望着他眉眼。沈颜被看得面上飞霞,伸手在脸上摸了摸,“殿下今日怎一直盯着阿颜看,是阿颜脸上脏了么?” “没有,”凌樾轻笑,在他脸上不舍的摸了一把,“阿颜今日发髻很美。” 一提这个沈颜就激动了,含羞道:“阿颜特地梳的妇人髻。” “是啊,”凌樾眼眸微垂,神色复杂,“第一次见阿颜梳妇人髻。” 或许,从此以后都见不到了。 凌樾突然抱住了他。 沈颜先是欣喜,而后慢慢心慌起来。 他知道凌樾不可能做一辈子的质子,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四年来虽然不富裕,还要受人白眼,看着凌樾被人轻贱侮辱,但他始终是很安心的,好似自懂事以来就没有再感受过这种平淡与安稳。 而今也要离他远去了。 他没有不识好歹的质问凌樾,他知道他不配。 这四年本就是他偷来的。 他只是在凌樾和宾客言欢之时,忍不住问了声顾忘,“你会跟着他走吗?” 顾忘神色哀伤,缓缓点头。 他面上无声落下两行清泪,又仰头眨了眼,吸了声鼻子。 才若无其事地拿玉著夹起块桂花糕,嚼着嚼着,心里越发难过,便东夹西夹,恨不能把所有都塞进嘴里、胃里,好教身体满满当当的,不要去胡思乱想。 顾忘不忍心给他递来一张巾帕。 他终于忍不住小声哽咽,“他连你都带走,为何不愿意多一个我。只因我是小倌吗?” “顾忘,可我也不想的啊……” 沈颜见凌樾拎着酒,自灯火阑珊中渐渐走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远远的看着他,从前隔着国师府,隔着春风楼,后来住一起了,每天那么近,也从来没有走进过他的心里。 “你眼睛怎么红了?”凌樾问他。 沈颜低头掩饰,“许是西凉的风,太刺眼了。” “说什么傻话,”凌樾把酒樽放到他面前,为他倒下一注清酒,“尝尝,你最喜欢的青梅煮酒。” 沈颜看着他笑了,凌樾或许永远也不知道,他喜欢的不是酒,而是那日瑶台初见,散落一地的青梅酒香。 是人生海海,不期而遇的那一眼。 沈颜边饮边吻上他的唇,吻得青涩,吻得将一颗心都送了出去,而凌樾却将他推开了。 他说:“阿颜,你喝醉了。” 我没有,可是凌樾从来都是不容置喙的。 其实平日逢场作戏也很多,他也曾吻过我,摸过我,为何今日就不行? 因为凌樾就要走了。 而他只是累赘。 凌樾将他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客房,他希望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但始终会有终点。 凌樾走的时候还是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说:“阿颜别怕,睡到明天醒来,一切就结束了。” 他声音那样温柔。 温柔到他无法装醉,怔怔地抓住他的手,问出一声早已知道答案的话。 “醒来,殿下还会在吗?” 凌樾没回答他,轻轻扯开了他的手。 沈颜把锦被拉过头顶,无声痛哭。 这夜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他知道为什么凌樾每次宴会都要与他形影不离,为什么要把质子府都挂上沈园的牌匾,为什么要让全天下都以为质子被一个女人迷得乐不思蜀,因为自己是最好的烟雾弹。 只要他在这里,就没有人怀疑凌樾已经偷跑了。 那他呢? 明日东窗事发,谁来承受西凉王的怒火?毕竟没有被质子在眼皮下潜逃更丢人的事情了。 西凉王会把他头颅砍下来挂在城墙上吗? 来日凌樾看到会不会有一点伤心呢?
第14章 带他回晋生 都说人在死前,会想起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沈颜也不例外,这场注定漫长的夜晚,他反复地做着一场旧梦。 那是他被凌樾救出来的第二天,风暖日丽,竹苞松茂,凌樾亲手为他栽下满园桃枝,说:“阿颜,日后你可愿长住于此?” 明明见过金碧楼阁,玉石铺路,沈颜却仍是觉得这四五枯枝,简陋方圆,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小院。 他眼睛弯成了月牙。 凌樾牵他闲逛府内,岁月静好,走至最后,他停在墙体破损的褪色朱门前,指了指上方门匾,疑惑道:“卞府?” 凌樾才注意到此处,环臂沉思,“也是,阿颜来了,自然不能还用往日罪犯门匾,应当取个何名好呢?” 他一介娼妓,就算日后从良都只能入偏门。竟还能为府苑取名吗?沈颜激动非常,小心翼翼地提着建议,“凌府?” 凌樾:“易起猜忌。” “桃花园?” “庸俗艳丽。” 沈颜连番被否,绞尽脑汁,寻不出什么好词,只觉凌樾也不过是说说,怎么可能当真让他来取府邸之名,他略微失落,垂下了过分好看的脖颈。 凌樾轻声一笑,而后滚烫的手心包住他的细手,带着他一同用毛笔写下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 沈园。 是他的姓! 沈颜错愕看向凌樾。 “阿颜,以后沈园就是你的家。” 是啊,沈园是自己的家,不是凌樾的家。一个连门匾都无意取的人,怎么可能想过久居。 可那时他不明白。 只当凌樾给了他一生遥不可及的温暖,让他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间。虽然仅是短短四年,足以让他心甘情愿为凌樾献出一切。 “哎,怎哭成这副模样?” 一声叹息惊扰梦境,那人伸手掀开锦被,露出里头水做的人儿,他肤白如月,眼尾飞红,配着一张倾城绝艳的脸,不断在梦中淌泪,像湖面打碎的粼粼月光,说不尽的可怜与动人。 “阿颜……” 沈颜本就睡得浑浑噩噩,伤心至极,一听见声响便醒了,眼前的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勾勒出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人。 他瞳孔狠狠一缩,猛地坐起颤抖地抓住凌樾肩膀,“殿下脸上为何有血……” 为何突然回来?为何一身是血?他脑海中闪过无数骇人猜测,吓得魂不附体,哀切地连尊称都忘了,落泪决绝道:“凌樾你今日若亡,我绝不独活!” 他看见凌樾向来波澜不惊的面上,似乎出现一丝裂痕,不过那瞬间很短,短得像他看花了眼。 他看见凌樾伸手抚摸他侧脸,指腹落在他眉心痣,湿润的眼尾,又贴在眼皮上,感受他眼珠的滚动,许久,凌樾问他: “不怪我吗?” 若不是眼下生死离别,太过伤痛,沈颜可能会笑出声来。他怎么可能怪凌樾?凌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国太子,是他无望人生里唯一伸出的援手,更是他日思暮想放在心尖尖上的檀玉郎! 他怎么可能怪凌樾?怎么配怪凌樾…… 沈颜扑向凌樾怀里,用尽全力地抱紧了他。 尽管屋外刀剑相接,嘶喊不断,好似下一秒就会破门而入,沈颜只要抱着这个人,便无半分畏惧,“阿颜只担心殿下。” 凌樾的心跳如鼓,剧烈地跳动在他耳边,把外面的硝烟战火,都遮掩了去。 凌樾极轻地叹了声气,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脆弱的神情,他说:“阿颜,我有大业未成,亦有血海深仇。我护不住顾家十万将士,也有可能护不住你……” 沈颜哪里听得了他这般贬低自己,顾不得话里暗藏的惊涛骇浪,忙打断道:“凌樾,只要能与你一起,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能趟过去!” 他目光那样澄澈,语气那样坚定。 凌樾哑然,看着沈颜分外虔诚的脸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才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 少年人立下山盟海誓的那一刻,总以为是地久天长、亘古不变。可世事无常,光阴无情,海会枯,石会烂,沧海桑田不过眨眼之间。 沈颜死也没想到,短短三年,他便后悔两次,连不愿怨恨都已是用尽全力。 沈颜多想时间重回到那一刹那,凌樾没有回来救他,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怀着希望和爱意死去,不用深陷失望怨恨的泥潭。 或许某日凌樾登基,看到京城桃花盛开,还会颇具良心想起他。想起曾经在西凉有一个人,不计回报地为他奉献出性命,而后不咸不淡地感慨一声,人面不知何处,桃花依旧笑春风。 不似今日,不死不休。 后来沈颜也追问过凌樾,为何改变主意,回来救他一同回晋。 凌樾只是说运气不好,被西凉王发现了,便赌一把,取了其项上人头,荣归故国,自然不惧多带一个他。 原是如此。 他赌尽一生的同路,对凌樾而言,不过是顺路罢了。 那天沈颜遭受了人生中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所以他记得很清楚,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他记得凌樾脱下金丝软甲为他穿上,说要带他回晋,给一个新的沈园。 记得凌樾率兵离城,一人一把大火抛向沈园,不愿给敌国留下任何把柄。 记得城外烽火狼烟,厮杀遍野,冲天的血腥味染红了无数旌旗,无处不在的嘶吼惨叫缠绕耳边,马踏过的地方尽是漆黑的桐油与断壁残肢。而这时,杨尚川从刀光血影里驾马闯出,一把长枪将他挑落下马,怒发冲冠地大骂他是个祸害,若不是为救他突变路线,也不会害得数千将士枉死沙场! 也记得凌樾明明把软甲给了他,却仍然义无反顾地挡在他面前,活生生受了杨尚川一枪,时至今日后背也还有一道深入骨髓的疤。 无数的人命压得沈颜喘不过气,他日夜忏悔,再难安眠。 凌樾也与他心生嫌隙,两年如同陌路。 他一直不放过自己,直到今日,才始知另有蹊跷。 ---- 凌樾:我也想过放他走。 沈颜:他抛弃了我。 走到一半,我不能没有老婆,呜呜呜呜…溏淉篜里…
第15章 冷宫对饮死 建章宫灯火通明。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看凌樾对付杨尚川这幅轻车熟路的推拉手段,便知他这个皇帝做来,也有诸多顾虑。 凌樾片刻不敢歇息,坐在案前不知疲惫地翻阅奏章,一坐便是三日,除了换药便再没歇息过,累得满宫殿的小太监直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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