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化骨笑了,不再是微微牵动唇角,他人看不到的那种笑,而是唇角弧度明显,比微笑还要大上几度的笑。 他抬起左手,修长苍白的食指在距离谢澜脖颈前不到一圈的地方停了下来,隔空点在了那一圈细如红线的胎记上。 “有的。人死之后,会投胎转世。前世的伤痕就成了这世的胎记了。” “!”谢澜闻言瞳孔一紧,下意识地抬手去捂脖子。掌心下那条细细的红线,随着不化骨的话,也在隐隐作痛,如同被刀剑看上去一般。 不化骨垂下手,声音恢复了平静,问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你和将军长得一模一样吗?” 谢澜点头,最后那一场梦,洞房花烛,被囚京中,他不仅看清楚了雍王的脸,也看清楚了谢将军的脸。 是啊,这世间怎么就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呢。 千年前的将军叫谢澜,他也叫谢澜,自他记事的时候,每夜梦的都是千年前的谢澜经历过的事情。 以前看不清楚他们脸时,他是上帝视角,代入感不真切,只当是一场梦。 等他看清楚了他们的脸时,上帝视角消失不见了,他终于与千年前的谢澜合二为一了。 他的快乐、喜悦、爱意、憎恨、痛苦、难过、悲哀、绝望,随着记忆的慢慢复苏,他通通都能体会的到。 谢澜都不用不化骨这样暗示,就知道自己就是千年前那位谢将军的转世。 他脖子上的胎记,也是当年被萧霆一刀砍下头颅后,留下的伤口。 至于那些记忆,想来应该是谢将军嫌弃那孟婆汤太苦了,偷偷倒掉了吧。 “记得。”谢澜点头,指腹用力摩擦了几下颈间的红线。 他没有选择向不化骨坦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总觉得面前的不化骨隐瞒了什么事情。 他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了,他没办法像是记忆中的谢澜一样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了。 “你是这一世将军的转世,我们都找了你很多年了。”不化骨没再兜圈子,也不管谢澜的接受能力如何,直接了当地告诉了他真想。 谢澜也没想到不化骨突然就这么直接了,起先没什么反应,表情平静的很。 他就这么和不化骨大眼瞪黑眼地对视了几秒钟,猛地发觉自己的状态不对,实在不像是个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的普通人该有的发现。 随即,谢澜慢慢地瞪圆了眼睛,长大了嘴巴,难以置信道:“你说我就是谢将军?这怎么可能呢?你别开玩笑。” 说老实话,谢澜的演技着实是浮夸,他多亏没有走演艺路。 要不然,就算是脸长得再好,凭着这么浮夸的演技,也只能是个查无此人的糊糊。 不过好在他面前的是个送进博物馆里,都能成镇馆之宝的千年老僵尸,并没有对他的演技表现出任何的鄙夷。 他只是蹙着眉,用很认真的口吻强调,“是将军的转世,不是将军。” 谢澜不懂,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不化骨会特意强调一遍呢? 他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不要问,答案一定不会是他想要听的。 谢澜选择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们找谢将军的转世,是想做什么呢?” 慕容锦找他的理由,他能猜到,可不化骨要找他的是因为点什么,他还真猜不出来。 其实最让谢澜觉得意外的是,他居然死后也成了僵尸,还能一直修炼到不化骨。 不化骨微微俯身,从尸骸的手中取下了那个四角镶银的小木盒。他左手掌心托着不起眼的盒子,送到了谢澜的眼前。 盒盖打开,刹那间甜香袭人。 谢澜一点准备也没有,腻人的甜香甫一灌入鼻中,来不及辨别味道,胃里就传来翻江倒海的闹腾。 他赶忙别开头,屏住了呼吸,缓了几秒,等胃里舒服些了,才敢轻轻地呼吸。 熏人的甜香变淡了,多了一点腥气,不算重,恰好掩在甜香之下。如果不是谢澜的嗅觉够灵敏,还真闻不出来。 再去看不化骨托在掌心中的木盒,里面垫着暗红色的锦缎,那颜色极为黯淡,看着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锦缎中间放着一颗暖褐色的药丸,表面很光滑,带着大理石的纹样,不像是药丸,反倒像是做工精美的玻璃球。 “这就是那颗能让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丹药?” 谢澜本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丹药,可是药丸散发出来的味道他实在受不了,只能头向后仰一点,微微屏住呼吸看不化骨。 不化骨像是没看出来谢澜的抗拒一样,手向前伸了些,都快将那枚丹药送到了谢澜的眼皮子底下才停下来。 “它是属于你的。” “服下了它吧,代替将军,健健康康地活着。” “就当,是成全我与所有镇北军微不足道的愿望吧。”
第120章 旱魃王 谢澜看着近在咫尺的丹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竟然能在这样光线昏暗的环境下,将那丹药表面上弧线细纹看得一清二楚。 在甜腻的香气,和不化骨的声音,双双加持之下,他看迷了眼,觉得那些细纹在顺时针旋转。 谢澜的表情渐渐地变得空白,瞳孔也失了焦距,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颗丹药,缓缓抬起了手。 不化骨看着那即将要触碰到丹药的手指,笑意一寸一寸地放大,变形,扭曲成了癫狂的疯意,诡异又骇人。 他在心中发了疯似的吼叫——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拿起来!吃下去! 快啊! 谢澜手中拿着丹药,缓缓地抬起头,再张开嘴,然后才是抬起手,将漂亮的不像话的药丸子往嘴里送。 本该是再简单不过的行为,偏偏谢澜做的极为不连贯,一个动作做完,还要停顿上几秒,像是想不起来下一步要做什么一样。 就跟没了控制线的木偶一样,古怪的很。 不化骨看得心焦,恨不得上去掰开谢澜的嘴,将丹药强行塞进去。 可他记得那老道说过,活人服用这枚丹药,必须要心甘情愿才行。如果不是心甘情愿,那这丹药就发挥不出来作用。 所谓心甘情愿,自然是要自己亲自吃下去才行。 不化骨紧紧盯着那枚丹药,看着它擦过谢澜微微干裂的下唇,缓慢地滑向口腔。 就在这时,剧烈的阴风刮开了两扇沉重的石门,吹得灯影晃动,衣料沙沙作响。 谢澜猛地吸入一口凉气,整个人像是如梦如醒般打了个激灵,须臾,低下头看着掌心中的丹药,一脸的错愕。 不化骨眼看着那枚本该进入口腔的丹药被谢澜攥在手中,急得神色大变,一个箭步向前,抬手去抓谢澜的手臂。 “顾钧,你敢!” 本就冷的声音,裹上了厚重的杀气,就成了冰山上最寒冷的坚冰,只是一句短短的话,好似有了能将人冻起来的魔力。 被唤做顾钧的不化骨反应极快地向后连跳数步,双手向前一挥,身前就多出一堵厚实的尸气墙。 而谢澜身前多出了个长身玉立的人影,他双眸漆黑,脸颊上是黑色的纹路,配着秾艳锋利的五官,不仅不显可怖丑陋,反而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威严。 这人赫然便是慕容锦。 只见那双平日里总是恹恹半阖的凤眸,此时完全睁开了,里面盈满了骇人的怒意。 纯粹的尸气化成数百支箭矢,如同一场急雨般射向尸气墙。 只听“嘭!”地一声巨响,那堵厚实的尸气墙和箭矢通通化成了淡淡的雾气,也露出了躲在墙后,面色阴鸷的顾钧。 慕容锦冷冷地注视着两米开外的顾钧,殷红的唇挑起抹冷冽的笑,“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准再出现在阿澜面前,如若再犯,我定要了你的命。” “顾钧,我看你是真活够了。” 慕容锦冷声扔下一句话,不再去理会面色难看的顾钧,转身去看谢澜。 谢澜早在阴风吹在脸上时,猛地打了个激灵,就跟兜头浇下盆冷水似的,人也跟着醒了。 这会儿看着掌心中的丹药,想起方才跟中了邪似的举动,霎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心口都是凉的。 这哪里是什么神丹灵药啊,分明就是邪物!咱就说,好人家的仙药哪里会蛊惑着人吃自己的?! 谢澜现在单是拿着这丹药,就觉得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起,就没消下去。 他见慕容锦看自己,也顾不得问他脸上邪性的纹路是怎么回事,颤巍巍地朝他伸出手,就跟那个烫手的山芋似的,拿也不是,扔也不敢。 谢澜哭丧着脸,还没等他说话,慕容锦就一脸厌恶地拿起了那颗丹药,随手扔进了棺材里,又拽着半开的棺材盖的边缘,将棺盖合上。 说来也是神奇,那股子甜腻带腥的气味,随着棺盖合上,也跟着消失不见了,就连墓室内都没有残留。 “什么东西都敢吃,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慕容锦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句,好像是谢澜要吃的东西不过就是个过了保质期的面包似的。 他向前一步,与谢澜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冰冷的右手掐住谢澜的脸颊,将没剩下多少肉的脸掐成可爱的小鸡嘴。 手上微微用力,抬起了谢澜的头,低声道:“睁眼。” 谢澜听话地瞪圆了眼睛,露出了布满了细密红血色的白眼球。慕容锦看了一眼,轻轻“啧”了一声,左手手掌盖在谢澜的眼睛上。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慕容锦的体温低,跟冰块似的,敷在酸胀的眼睛上特别舒服。谢澜长出一口气,道:“就是被那丹药的味儿熏得有点头昏恶心。哦,对了。” 谢澜扒下慕容锦盖在眼睛上的手,仰着头看慕容锦,好奇地问道:“棺材里的丹药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是甜巴拉几,还带着点腥的味儿?闻了恶心不说,看久了头还晕?” “还有还有,那东西吃了真的能长生不老?起死回生?” 谢澜的问题跟连珠炮似地砸向了慕容锦,语速是又急又快,活力满满。 慕容锦看他和往日里没什么两样,那颗在知道谢澜被抓走后的就提起来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些。 手掌覆在谢澜的背上,顺毛似的薅了两把,温柔又眷恋,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动作那么温情了。 “老师教你什么都忘记了?墓里面的东西能赤手抓吗?抓了还不说,还要往嘴里送,不要命了?” 谢澜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丹药的味道熏傻了,还真被慕容锦训得一愣一愣的,没回嘴。 被晾在一旁的顾钧看着慕容锦同谢澜间的温情互动,眼中的黑被怨恨染得越来越深,浓稠得像是墨汁一般,好似下一秒那黑就要从眼眶中流出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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