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河流在干旱下,已经几近枯竭了。林序无聊地丢着小石子,砸得石块咚咚响。 砸小石子砸累了,他就躺在那棵四脚蛇常常吊下来吓他的树下。 他说不上来,自己当初为什么就非要养这条四脚蛇。也许是因为它足够特别,养它足够在小伙伴那里炫耀好几遍。 也许就是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原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林序抬头望去,是他的四脚蛇。 林序伸手,四脚蛇顺着的他手爬到他的怀里。 林序抚摸着它的鳞片,轻轻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回应他的是,四脚蛇用尾巴拍了拍他的手心。林序摸了摸它的鳞片,之前在火坑了烧焦的鳞片已经长出新的了,小小的一片看上去格外明显,像是长出来的新芽一样。 林序无聊地拨弄着它那几片新鳞片。 四脚蛇爬到林序的肩头,翻着肚皮躺着,忽的出声问道:“你喜欢这里?” 林序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点了点头,随即惊喜地尖叫了一声。又补充道:“我很喜欢这里,就算这条河现在已经枯了,我也觉得它很好看。” “你记得吗?我就是在这里捡到你的。” 林序指了指一块石头,接着道:“就是那块石头,当时你躺在上面,我当时还以为你会咬我。” “但看清你的第一眼,我就想带你回家了。这种感觉很奇怪,用话本子里面的话来说,应该叫,一见钟情?” 四脚蛇无语地甩了甩尾巴,道:“一见钟情不是这样用的。” 林序拍了拍它的小脑袋,道:“好吧,你可以假装它是这样用的。” 林序把它举到自己的面前,悠悠道:“你之前都不说话,问你什么你也不告诉我,为什么现在跟我说这么多?” 其实根本不多,也就两句话。四脚蛇现在还没化形,说话对它来说还很困难。 林序问道:“其实你来自很远的地方,对不对?” “你说话的习惯一点也不像夜郎这边的,夜郎这边说话总是把调子压根很低很轻。虽然我也没去过夜郎以外的地方,但总是会有外地的人来这边,他们说话的调子就很不一样。” “很远的地方,是多远呢?” 很远很远,四脚蛇在心里把远这个字默念了好几遍。 林序把它抱在怀里,轻轻道:“我们回去吧。” 四脚蛇道:“我还不想回去。” 闻言林序把它放在衣袍上,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林序。 “你是想说什么话吗?” 四脚蛇摇摇头,在分别来临之前,说什么话都显得太苍白无力了。 更何况,两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会。 作者有话说: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张爱玲《爱》
第四十五章 冬去春至 从河边回来后,林序便开始每天一大早就出门,直到很晚才回来。 他带着四脚蛇翻山越岭,走遍了夜郎西的每一处地方。有些地方是他们是常去的,有些地方是四脚蛇从来没去过的。 虽然现在的夜郎西看上去十分荒芜,到处是杂乱无章的脚印和几近枯萎的草木,枯败极了。 终于在踏遍了夜郎西的每寸土地后,林序又回到了那条河。 这条河已经完全干涸了,不见一滴的河水。 林序眷念地和四脚蛇坐在树下,一片片地抚摸它的鳞片。他把自己的头轻轻地撑在四脚蛇的身上,感受着它带来的凉意。 他的面容满是疲倦,长时间的饥饿和失眠,让他看上去憔悴极了。 四脚蛇轻轻地在他耳边道:“我走了。” 听到这样的话,林序的眼泪一瞬间就流了下来。即使他这段时间已经红过无数次眼眶了。 眼睛的酸涩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无声地流着泪。 这一天还是来临了。 他在此之前已经在心底排练过很多遍了,但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收不住自己的心情。 他颤抖着双手,把四脚蛇放到河边的石块上,石块被晒得发白发烫,林序的手碰到石面的一瞬间被烫得发红。但他像是没知觉一般,呆楞在旁边,直直地看着四脚蛇。 四脚蛇落地后,很快钻进草丛里,没了踪迹。 林序蓄满泪水的模糊视线,甚至没能让他看清四脚蛇离去的背影。 他走到树下,抱紧自己,眼泪在脸上风干,留下一道道的丑陋的痕迹。 直到太阳下山,林序才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慢悠悠地走回家。等他离开后,四脚蛇才从隐秘的角落的走出来,目送林序离开。 它在心里默念,它很快就会回来的,两人很快就会重逢的。 回到家,林家人看林序恹恹的模样,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林序淡淡道:“我把小河送走了。” 林母深深叹了口气,拿了把凳子,把林序拉到角落的火坑前坐下。 林母脸上的皱纹很深,她近来消瘦得厉害,本来强壮的她现在看上去多了许多柔弱。 她温柔的嗓音中是掩不住的亏虚,她有些哽咽道:“小序,家里并不是不允许你养那条四脚蛇,要是像去年一样,田里丰收,你想养多久都没有关系。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知道,养人都快养不起了。等旱灾过去了,我们再重新养一条好不好?” 林序低着头没有说话。 林母继续安慰道:“过完这个冬天就好了,撑过这个冬天,我们的生活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后,林母剧烈地咳了起来,她用袖子掩住自己的脸,身子随着一声声地咳嗽而颤抖。 林序拍了拍她的背,才发现林母原本厚实的背现在拍上去满是骨头,像是拍在干枯了的树干上,闷闷的,空空的。 林母咳嗽了好几声后,脸涨得通红,眼角也噙满了泪。 她咳嗽了许久,停止咳嗽后,她把袖子放下来,露出病态的脸柔声道:“我没事。” 林母把袖子放下时,林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丝血迹,他惊恐地把林母的袖子摊在自己面前,那丝血迹鲜红地刺眼。 林母扯会自己的袖子,拍了拍林序道:“没事的。” 林序哑口无言,没有人告诉过他,遇到这样的事情应该怎么办。他心脏砰砰直跳,忽然想到了“死亡”这个词,回忆起来了心底的恐惧。 林母笑了笑,扶着林序站了起来,她用最温柔的声音道:“先吃饭吧,小序。” 原本桌子上只有混着不知名菜叶的稀饭,林母又去屋里拿了半个馒头,递给林序,让他好好吃饭。等冬天过了,就让林序再养一条四脚蛇。 稀饭和馒头变得酸涩起来了,林序只吃了两口稀饭,就把半个馒头递给林母,让她多吃。 林母笑着说不饿,见林序真的不吃,又把那半个馒头收了起来。 回忆里金黄色的小麦田在这个秋季变得模糊,只剩下萧索的枯草。 林序还没来得及咽下离别的苦楚,冬天就如约而至了。 这个冬天格外难熬。 以往的冬天,还有人闲情逸致地在雪地里堆雪人,然后给雪人围上一条灰扑扑的围巾。 今年的雪地里只有杂乱无序的脚印,那些脚印布满了雪地,通向山上,通往每一个也许还有野草的地方。 林序被勒令不许出门。 这次不像是之前那样,几乎只是口头上的告诫。 林家人把林序锁在了家里。 林序的世界就只剩下糊满泥巴的窗户和窄窄的门缝了。 只有吃饭的时候,林家人才允许他出来一小会。 林序不解,但也听从他们的话,待在房间里。 待在房间里的日子实在是很无聊的,林序几乎把时间都花在睡觉上。或者透过门缝看着不变的院子。 他站在窗户下,很久之前他就在窗户上标记了自己身高的位置。这几个月来,他居然一点也没有长高。 不过想来也是,几乎每天都吃不饱,哪能长得高呢。 无聊而且表面上也不平静的日子,被林奶奶崩溃的哭叫声打破了。 林序在屋里听不真切,只是感觉奶奶在哭,而且哭得很大声。他焦急地喊着奶奶,但是没人回应他。哭声没一会就停止了,林序拍打着房门,手又红又痛,但没人应他。 在隔林序房间很远的后院里。 林父林母红着眼流着泪,抱着林奶奶。 林奶奶崩溃的只知道哭,张大的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死力地锤着自己的胸口,然后推开林父林母,用头撞击着地面。 林父眼疾手快地把林奶奶拉起来,但她的额头已经流下了丝丝缕缕的血,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即使是这样拼尽全力的一击,也只是流了一点血。 林奶奶颤抖着,挣开林父倒在地上,雪滚满了她的全身,沾满了她佝偻的身体。 林父还想阻止,林母却拉了拉他的手,淡淡地摇了摇头。 林奶奶狼狈地在雪地里看向她的儿子,散落的头发沾满了白雪看上去一下子白了头。 她颤抖着,嘴里一直重复着三个字。 林父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他看懂了那三个字。 “我想死。” 林父和林母也浑身颤抖着,他们眼睛又红又肿,合力把林奶奶从雪地里抱起来。 把林奶奶抱回房间后,林母林父坐在房间里,相顾无言。林父守在林奶奶的床前,替她擦拭身上的雪和泥。 林父扶林奶奶躺在床上,柔声地安慰林奶奶不要伤心过度。 林母从柜子里拿出三条根白布条,两条给了林父和林奶奶,一条则自己拴在头上。 她走到庖屋门前,跪了下来,向屋里深深磕了好几个头。 她把头抵在地上,眼泪一直往下掉,身体控制不住地抖。 林父把林奶奶安顿好,出门把林母劝回了屋内。自己则换上一身白衣,跪在房前。 他整整跪了一个晚上,雪飘在他的身上,和他的白衣融为一体。 风吹动着房门,透过门缝,厨房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团鲜红的肉和几株野菜。 那肉没有皮,形状也不大,有些薄。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的肉。 在这样的风雪天,那肉看上去格格不入。倒是一身白衣的林父和这雪天融得极好。 最初有人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被所有人破口大骂,说没有人性,不是东西。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建议慢慢被采纳。 林爷爷在有一天的清早背着林家所有人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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