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听着,时不时地安慰它几句。 桌上还放着聂子枝递给他的钱袋子和一个龙骨面具,可惜聂子枝不回临安,也不知道多久能跟他好好道谢。 等他回来之后,他的府邸应该修好了吧,到时候去他府上拜访吗? 在林序思绪飘飞的时候,天空中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颇有些春潮带雨晚来急的意味。 地上湿漉漉的,满是泥土混合着灰尘的味道,细碎的风雨透过木板的缝隙钻进屋里。 南方本就潮湿,雨后的天气更加湿润,被子这样的布制品摸上去有些粘腻。林序干脆把被子叠好放一边,自己躺在木板上睡。 风吹得窗户哗啦啦的响,击打出烦闷的节奏。 接下来连着几天都是阴雨连绵,这样的阴雨天是格外磨人的。 不仅仅是因为天气,也因为这昭示着清明节即将到来。 临近清明节,林序的情绪低沉了下来。他总是在门前站很久,手里拿着那把镰刀,眼睛看向远方。 他变得沉默了起来,也不爱搭理鸟。 终于在距离清明节还有几天的时候,林序背上行李,离开了小屋。 他在房门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暂离,不久便归”。施了法,那张纸条在风雨中安定如山。 他是乘船走的的,船在大运河上驶了几天几夜。 船是开往夜郎的。这里也不像江南温柔的水乡,相反这里虽然依山傍水,但却有些冷冽和荒凉的意味。 他熟门熟路地走进了一家酒馆,风华绝代的老板娘迎了出来,道:“我算着日子,你也该来了,好久不见了。” 林序点点头,道:“好久不见。” 友人重逢,难免要喝上两杯。林序许久没进食,几杯酒下肚烧得胃里火辣辣的。他不爱吃那些下酒菜,所以喝酒基本上都是只喝酒。这里的酒和临安的酒不一样,临安的酒多是烈酒,喝下去非常厚重。而这里的酒醇香柔和,回味香甜,柔和得像是身临一个美梦里。 喝酒的林序也是沉默的,他不爱在喝酒时高声谈论自己的过往辉煌。于是老板娘也就没说话,两个人各喝各的酒,若不是两人坐的同一桌,倒像是陌生人一般了。 喝到最后,林序面色如常,平常人喝酒后脸上总会泛一点红。但他不会,顶多只是瞳孔有一些溃散。 老板娘在酒窖里给他拿来几壶上好的酒,林序道了谢,提着没开封的酒就上了山。说他没醉呢,他的脚步有一些虚浮,但说他醉了,他又能准确地找准上山的路。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若仙人仙逝了,这山也就不灵了。 在林序年幼时,山上住着的是老道长。现在林序长大后,山上就是老道长的墓了。 老道长这一生就收过林序这一个厉害点徒弟,所以在他仙逝后,这里后继无人,求仙问道的人也就散了。 不过老道长善名在外,来这里祭拜的人不少,还不至于变成荒凉的无人之地。 老道长的墓非常简陋,一个用石板立了块碑的小土丘就是他的墓了。 这是老道长仙逝之前要求的,他一生双袖清风,他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这块碑还是林序刻的,但很可惜他的碑刻得不好,歪歪扭扭的字显得这个墓更加粗陋了。 林序把酒放在墓碑前,不怨站在碑前,它尾巴沾了些泥土,看上去灰扑扑的。 不怨自从到道观里后,便再也没用它那得天独厚的嗓子嗥叫了,它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老道长虽然一生修仙,也没修出个什么厉害的术法,但他修身养性的境界比一般人高出太多了。 就连不怨这样的凶兽,也为他变了性子。 当初林序是不想养不怨的。那时候老道长已经很老了,脸上满是皱纹,他负手站在林序面前说,别做让自己再后悔的事情了。 那时候林序心性比不得现在,他红着眼睛,斥责老道长什么都不懂。 老道长只是摇摇头,抱起了瑟瑟发抖的不怨。那时候不怨才出生,身上尚还有血迹。老道长用他那洗得发白的道袍擦干净不怨,带回山上养起来了。 还给民鸟取了不怨这个名字,后来民鸟长大了,它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它告诉老道长,它不想叫这个名字,它说自己本来就没有怨的,为什么要叫不怨这个名字。 对不怨一向温柔的老道长,没有采纳民鸟想改名字的意愿,只是说这个名字很好。 这个名字不是为民鸟而取的,它自然不懂什么意思。它没有什么怨的,因为有怨的人是林序。 按理说像老道长这样真正担得起道骨仙风的人,应当是忌食荤腥的,但他偏偏喜欢喝酒,时不时就要喝上一盅。 老道长很穷,喝的是最便宜最劣的酒。他也不嫌,偶尔喝上几杯,快乐得像是年轻了几十岁。 应当说夜郎的人都爱喝酒,这里盛产酒。林序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喝酒这个习惯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夜郎里上好的酒,老道长生前没喝过几次,仙逝后倒是年年都喝上了。 叨叨絮絮在老道长的墓前念了许久,林序便准备下山了。 不怨探着身子跟在林序身后,没走两步,林序转头,道:“不怨,你留在这里。” 每年清明节林序和不怨都回夜郎,不怨在老道长墓前守上几天几夜,林序则离开去祭拜其他的墓,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不怨从偃城回来后,便有些没有安全感,老是挨着林序。 林序知道它受了伤,被捕一次的异兽心里难免会害怕。但他还是把不怨提溜起来放到老道长的墓前,道:“你守在这里,我几天后就回来。” 不怨耷拉着尾巴,爪子往林序面前靠了靠,努力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但它不是小鸟,林序也不会带上它。 它继续往前试探,林序什么都没说,抬手在山上施了结界,在他回来之前,不怨都不能离开。 不怨爪子在结界上摸了摸,它不解地看向林序,问它为什么不能和林序一起走。 林序没说话,自顾自地下了山。 他去街上买了些香纸,又买了些吃食,走向了一出偏僻的森林。 林序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森林深处。他走了很远很远,走到很深很深。 这座森林里野兽众多,平常人只在森林外圈活动。据进去的人说,里面不仅有野兽,还有鬼打墙,往深处走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只能原路返回。 久而久之,人们就传这森林里面有妖怪。 林序每次听见人们说森林妖怪的故事,都一笑置之。森林深处没有什么妖怪,有的只是两座坟墓罢了。 是他母亲和父亲的墓。 相比起老道长的墓,林序父母的墓看上去恢宏多了。墓在地底下,一条宽敞的地下通道直直通向墓内。 林序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做成一个简陋的火把走了进去。 地下有三口棺材,多的那口是林序的。他在父母的墓前点了香,烧了纸,便躺进那口空棺材里。 他腰间的镰刀从进森林开始就一直振动,林序把它取下来放在自己的旁边,安慰性地抚摸那把刀。 待得那把刀安静下来,林序便闭上眼就沉沉睡去了。他皮肤本就偏白,地下又只有一个火把照明,昏暗的灯光下,衬托得他格外苍白。他蜷缩在棺材里,看上去压抑又颓靡。 醒来后林序便把吃食分成三份,自己一份,父亲一份,母亲一份。 他吃得很安静,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吃完自己的那份,他把父母亲那份一起吃完,才开始絮絮叨叨在他们墓前讲近几年发生的事情。 夜郎还在下雨,但吹进墓里的风是柔和的,温柔地拂过林序的脸庞。几片叶子被风刮在地上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林序的话。 林序想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但事实上这很困难。他嗓音沙哑,故事越讲越慢,眼睛越讲也红。到后来,他干脆不讲了,继续躺回棺材里面一动不动,扮演一个死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五天,林序才走出墓。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被雨水冲刷后的森林看上去一派明净和清新的景象。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 这样的日子颇有些恍若隔世的意味。进墓时还是蒙蒙细雨,出墓时已经是晴日了。 好似在暗示林序应当重新有一个好心情。 出墓后,林序想起来还被他施法困在山上的不怨。他这些年来也没算辜负老道长的遗愿,不怨不怨,当真也没再心生怨恨。 回到山上,不怨还在生气,知道林序来了,躲着不想见他。过了几天不是活人的日子,还得在山上陪那只蠢鸟玩捉迷藏。 好在林序对这座山非常了解,花了些时间,最后在老道长藏书的地方找到了不怨。 不怨背对着他,身上的毛都炸起来了,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林序柔声劝了好久,不怨才重新趴回他的肩膀上。
第十八章 夜闯客栈 一人一鸟下山后,去酒馆里面吃饭。老板娘亲自下厨做了一顿好吃的,又从酒窖里拿了两壶好酒。 不怨也喝了几口,尾巴一晃一晃的。相比起前几天来,这回林序兴致高了很多,和老板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过往。连平时不喜欢的花生粒也吃上了几粒。 吃好喝好后,林序拿出几十两黄金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喜笑嫣然,打趣道:“你不是向来清贫吗?” 林序挠挠头,道:“这些是走路上捡到的,见者有份,分你点。” 告别了老板娘,林序便想回临安。走到运河的船前,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会。 他看向肩膀的不怨,道:“不怨,我还没带你去过繁华的都城,你想去吗?” 不怨摇了摇头。 林序用手捧住不怨的鸟头,上下点了点。于是他道:“好了,我知道你想去都城,我们去凶犁吧。” 不怨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向林序,满脸疑惑不解。它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林序捂住了嘴。 “在外面不要说人话。” 不怨耷拉着头上的几根毛,和林序坐上了去凶犁的船。 船舱里,林序好似在跟不怨说话,又似自言自语,他说他还从来没去过凶犁。 那是座比鸿都门学所在的长宁还要繁华得多的地方。林序不去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没钱,但现今他稍微有些钱了,也就动了点心思。 当然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凶犁是应龙族的都城。 林序听人说过,清明节这样的日子,应龙族人都要回凶犁祭拜,聂子枝肯定也不会例外。 而现在离清明节过去并没有几天,聂子枝很大可能还在凶犁。 他突然就很想去凶犁,就当去云游一番,反正去哪云游不是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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