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是个女人,气质优雅,眉目婉约秀美,像寒山上清冷绽放的雪梅。姜也眸子一滞,立刻垂下眼睫,掩饰住自己眼中的震惊。 靳非泽的妈妈和施医生长得一模一样。 “忘了跟小也和妙妙介绍,”靳非泽笑眯眯地说,“这位阿姨是我爸爸以前的二奶现在的续弦许媛,还有他们一起生的宝贝儿子。” 靳若海气得脸红脖子粗,厉喝了一声,“靳非泽!” “我说错了么?”靳非泽疑惑地说,“如果我说错了,爸爸您纠正我。” “若海,你少说几句,”许媛忙抚靳若海的脊背,道,“好不容易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你别和阿泽闹。” 姜也没想到靳家关系这么复杂,比他家复杂多了。席间一片安静,李妙妙不敢说话,低头看着碗,假装自己不存在。姜也也差不多,凳子上好像长了钉子,令他如坐针毡。 原来这就是靳非泽说的好戏。 这混蛋是故意的么? 老太爷打破尴尬的气氛,问姜也:“沈铎说你报名了学院选拔考?” 姜也点了点头。 老太爷抚着胡须嗬嗬笑,“沈铎说你处事镇静,分析敏锐。你虽然半路出家,但也不用紧张。选拔考不考别的,只考你们的临场反应能力和精神状态,不用太担心。” 他们在说话,靳非泽拿筷子,夹了块拍黄瓜吃。 靳若海的脸色又是一沉,“没规矩。客人还没动筷,你着什么急?” 老太爷横了他一眼,舀了两勺小葱拌豆腐放在姜也和李妙妙碗里,“没关系,想吃就吃。快动筷,路上这么久,饿坏了吧。大菜怎么还不上,看把孩子给饿的。” 靳若海叹了口气,说:“爸,您别惯着这孩子。您越惯他,他越难管。” 老太爷吹胡子瞪眼,“我就乐意惯!” 姜也本来想找机会问问施医生的事儿,这家人气氛诡异,姜也开不了口。高叔去催菜,靳非泽百无聊赖,从包里拿出山楂糕。靳若海看了又皱眉,对他来说,这孩子从头到脚都是刺,看了扎眼摸了扎手。靳非泽秉性邪恶,必须得严加管教,免得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靳若海本想说什么,老太爷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他忍气吞声,便没开口。靳非泽吃了一包,又吃一包,撕塑料袋的声音接连不断,咔嚓咔嚓。 靳若海到底没忍住,责怪道:“你这么大了,怎么还吃小孩子的东西?” 靳非泽拆塑料袋的手一顿,微笑着地抬起眼,说:“您这么老了,怎么还不去死呢?” 话音落下,席上一片沉默。 李妙妙埋头吃饭,头几乎要伸进碗里,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靳若海握着筷子,手背青筋暴突。他怒不可遏地开口:“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您才四十几岁,怎么就耳背了呢?”靳非泽露出怜悯的神色,好像在为自己的老父亲感到遗憾,“看来真的老了。” 作者有话说: 帮大家回忆一下。 施医生是帮江燃用人造子宫培育胚胎的医生。
第45章 傩神太子 靳若海的胸口急剧起伏,一张脸涨得通红,像个要爆炸的高压锅。老太爷放下筷子,重重叹了口气,方才还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家,此刻却一下子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了一层。谁也不会料到父子俩在饭桌上对骂,尤其靳非泽是个不管不顾的疯子,尊父敬老在他眼里是狗屁,谁招他他弄谁。李妙妙和靳非灏两个小的正襟危坐,大气儿不敢出。 姜也很尴尬,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尤其是靳非泽的家事。靳非泽从头发丝到脚趾甲,他都不想管。他在想,这顿饭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许媛推了把靳若海,说:“和阿泽生什么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泽生病了。阿泽打从那个地方回来就和以前不一样了,还被学院那帮老古董关了整整八年,没人教没人管,能好端端的就不错了。好不容易回来,你还给他气受,处处挑他刺,搁谁谁受得了你?”她又转向靳非泽,“阿泽,咱别理他,快吃吧,吃完饭好好休息。” 靳老太爷眼皮泛红,别过脸揩泪。靳若海看自己的老父亲潸然泪下,也不再和靳非泽争执,低着头叹气。 “给小也和妙妙看笑话了,”许媛笑吟吟地给他们夹菜,“阿泽和正常人不大一样,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吧?快吃菜,刚刚的事儿全忘了,别在意。” 她看似在打圆场,话里话外却总要提靳非泽不正常。她每说一句靳非泽不正常,靳若海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她是在为靳非泽说话,还是在提醒靳若海他的儿子是个疯子?姜也心情沉重,靳非泽的家尔虞我诈,这个家伙能看出他后母的机锋么? 靳非泽戳了戳姜也,“你吃饱了吗?我们走吧。” 宴席还没结束,靳非泽就想走,大家脸上又是一阵尴尬,靳若海的脸色更是黑沉沉的,像要滴出水来。 姜也低低叹了口气,道:“靳非泽,道歉。” “为什么?”靳非泽歪了歪头。 姜也看向他,目光冷清,“不要犯傻,道歉。” 靳非泽也看着他,两人相对着沉默。不知道靳非泽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笑开了,立时转过头,朝靳若海道:“爸爸,我错了,刚刚的话您当没听见吧。” 老太爷有些发愣,“阿泽,你会道歉了?” 连靳若海微微一怔,方才还压抑着怒火的眼睛里浮出讶然的神色。 “当然,”靳非泽眼也不眨地胡说八道,“小也教了我很多,你们是我的亲人,我不该那么说话。以后我会改的,你们可以原谅我吗?” 老太爷老泪纵横,“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好孩子,爷爷和爸爸怎么会生你的气?” “爸爸,”靳非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知错了,您原谅我吗?” 他泪眼朦胧,好似靳若海不原谅他,他就真的会伤心欲绝,当场哭死。靳若海满腔的怒火都叫他那要落不落的眼泪给浇灭了,便沉沉叹了口气,道:“跟你妈……你阿姨也道个歉。” 靳非泽从善如流,笑盈盈转向许媛,“小媛阿姨,您这么善良,肯定不会怪我的吧?” 许媛的笑容生硬了几分,“当然不会。” 这一顿饭只有靳非泽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吃得津津有味,姜也味同嚼蜡,连李妙妙这个大胃王也没敢敞开肚皮吃。吃到一半,靳若海就说学院有事,先走人了。靳老太爷不停给李妙妙和姜也夹菜,姜也其实已经吃不下了,奈何老太爷不信,非往他碗里填。填到最后,姜也实在撑不住了,老太爷才罢手。 一顿饭吃完,许媛招呼人收拾席面,靳非灏回房间做作业去了。 姜也正要道别,靳老太爷拉住他,给高叔做了个手势,高叔便带着靳非泽和李妙妙先去外面等候。靳老太爷不由分说带他往后头走,领着他穿过游廊和长满紫藤萝的小花圃,来到后院。一路上姜也看到许多西装革履的黑衣男子,个个戴着墨镜,身材壮硕恍如铁塔,双手交叠在腹部,叉开腿站着,标枪一般直挺挺插在院中各处。 这些人应该是靳家的保镖,姜也头一回看见有人往家里安这么多保镖。 到了书房,老太爷把他按在金丝楠木的圈椅里,自己在书案后面坐下,慢条斯理地说:“你和阿泽的事,我都听沈铎说了。” 姜也:“……” 他没想到沈铎动作这么快。 老太爷特地摒开众人,把他单独带到后院书房,又在外面放这多保镖。不免姜也多想,实在是若他有个同性恋的孙子,他也想把这孙子腿打断。这些保镖,十有八九是冲他来的。靳老太爷手指头慢慢敲着桌面,却不说话。姜也不是个傻子,更不是靳非泽那样的疯子。他知道老人家的意思——他不离开靳非泽,今晚就离不开靳家。 他站起身,九十度弯腰鞠躬,“爷爷放心,我立刻和靳非泽绝交。”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靳老太爷忙站起身扶住他,“孩子,你和阿泽相处有一年了吧,你应该知道阿泽的本性了。” 姜也点了点头。 “今天你吃了这顿家宴,也应该知道我们靳家的状况了。”靳老太爷又道。 姜也略一迟疑,缓缓点了点头。 “你靳叔叔恪尽职守,在公事上谁也挑不出错,就是这私事上,白纸染瑕啊。”老太爷道,“许媛这个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你靳叔叔这么讨厌阿泽,她有一半的功劳。说到底儿子成了家,我不可能天天耳提面命管着他,他不疼阿泽,爷爷也没办法。阿泽下山以后,爷爷没让他回家,就是这个原因。他和他爸爸针锋相对,在家里待着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阿泽是不正常,他爸爸不管他,爷爷不能不管。小也,阿泽这个孩子,本来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靳老太爷掏出手机翻出相册,给姜也播了段视频,“你看,这是阿泽八岁的时候。” 视频里是个小男孩儿,小脸儿白嫩嫩,剔透如水洗过的白瓷,眉心用口红点了个红彤彤的朱砂痣,眼睛黑而大,眸光像水波一般眨眨。他正在蹲在地上换衣服,似乎要参加什么表演。 “阿泽,你在干什么呀?”画外音是老太爷的声音。 “我在换戏服。”小靳非泽嗓音清脆。 “换戏服干什么呀?”老太爷又问。 小靳非泽穿好衣服,在镜头面前陀螺似的转了个圈。那是一身鲜艳的神明装扮,满身飘带,随着他转圈而飞舞,犹有仙气环绕周身。他兴高采烈地大声道:“我要扮傩神太子,坐那种很高很高的轿子,还要给大家跳傩舞,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要是有妖魔鬼怪,你怕不怕?” “我才不怕!”小靳非泽摆了好几个招式,“我是小太子,我打跑他们!” 姜也望着视频,眸底略有惊讶。 这个眉点朱砂的小男孩儿,他好像在哪儿见过。是哪里呢?记忆犹如书页簌簌翻过,一下子倒回十年前。他恍然记起那是一年暑假,妈妈带他去一个乡村研究民俗,刚好碰上游神仪式。神明行乡是他那个村子一年间最为隆重的仪式,父老乡亲穿着簇新的戏服扮成神明木偶,抬着鎏金神轿走街串巷,到处放爆竹,吹唢呐。 人太多,他和妈妈走散了。他乖乖站在原地等妈妈,满地爆竹红纸,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烟不知何时成了雾,盖住整条街。游神的队伍已经过去老远,可雾气里又窜出来一支人影幢幢的队伍。他站在街中央,疑惑地望过去。那些人踩着极高的高跷,手脚看起来都老长老长,身上破旧的彩带像灰尘吊子,有种妖异阴沉的可怖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群都散尽了,雾气蒙蒙的街上只剩下他和这支怪异的游神队。 他忽然被一个男孩儿拉住手,被生拽着来到街道旁。这是个小男孩儿,眉心点着朱砂,一身飘飘的彩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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