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留恋而诞生的情爱,终究还是握不住的一场空。他一旦忘了温凛,再次相见,便只有刀剑相向的结局。 依温凛的性格,若是将此事告诉他,他必然心神大乱,恐怕只会彻底不想活了。 白玉霄沉默了很久,温凛的心渐渐沉入谷底之时,那人的一句话,又让他重新看见了曙光。 “澜沧宗的人,托我来此地救你,为你重塑功体。”白玉霄道,“他希望你活下来,留在无尽海魔域,永远不要再回人界。那里不久之后将战火千里,你身为魔修,一旦回返,必死无疑。” 少年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片刻之后,君镇玄抬头,看到满浸泪水的缎带下,一颗摇摇欲坠的硕大泪珠,“啪嗒”滚了下来。 - “师兄,”师明夷道,“这几日,你变得不像你了。” 棋盘上,黑子势如破竹,不断进攻,白子守成不得,节节败退。少年师明夷扔掉了指间棋子,握住君镇玄的手腕,皱眉道:“师兄,你的心乱了。” 脉门乃是修真之人的要害,师明夷松手卸力,君镇玄敛袖,五指轻拢,桌案上黑白子如水龙跃起,“哗啦啦”尽数回到坛中。 君镇玄平静道:“我没事。” 师明夷不满地说:“你太累了,师兄,这几日,我从没见你好好地休息过。”君镇玄除了修炼便是修炼,除此之外,每日还要去为魂魄受损的沈青和沈荣渡灵疗伤。 他的魂魄,在白猿谷的魔祸之中,亦有损伤,虽已尽力修复,但原本完美无缺的魂魄之上,终究还是有了些许不可痊愈的裂纹。 师明夷忍了又忍,脑袋上青筋直跳,恨不得再长几条。然而此时提温凛之死绝不是什么聪明的方法,最大的可能是令气氛直降冰点,那样,两人无话可谈,就更加尴尬了。 师明夷只好换了口气,转移话题,“师兄,传闻姑射山上有一种魂玉,可助恢复魂魄之伤,我过些日子,就去给你找来。” 君镇玄似乎的确有些疲倦了,听见师明夷的话,他似乎看起来高兴了一点儿,但那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 君镇玄道:“明夷,那一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师明夷凝视着师兄的双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你是我师兄,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以后,咱们两个并肩作战,诛妖除魔,一路踏平四魔的老巢,将这些魔头尽数剿灭,永不超生!哼,也叫那些背后说闲话的宗门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宗。” 在他眼里,除了师尊君既月和父亲师万山,只有君镇玄是澜沧宗最重要的人。至于温凛,不过是影响君镇玄修炼的累赘和拖油瓶。 如今这个拖油瓶终于消失了,待君镇玄继承了诛魔之阵,从今以后,再没有任何人会是师兄的对手。 澜沧天下第一宗的名誉,必定伴随着君镇玄的剑光,一同震彻人世。到那时,再没有任何人,能动摇澜沧宗在仙门之中的地位。 第36章 断情 三日后,君镇玄踏入忘忧明心塔之中。 这座塔之所以如此起名,是因为塔中一件名为“忘忧明心铃”的上古法器。明心铃发出的每一道铃音都有驱逐尘念的作用,贪婪者闻之,贪欲不存,嫉妒者闻之,妒意全消。 耽溺七情六欲者闻受此音,则七情六欲荡然无存,与之相关的记忆尽数消散,只会留下模糊的回忆。只有自愿受音者才能进入忘忧明心塔,且需要交纳数万灵石作为耗费,价格颇为不菲。 这上古法器已处于半残损的状态,每开启一次,法器之上,代表法器寿命的“阵纹”就会消散数条,当所有镌刻在法器之上的阵纹全部消散时,这件法器的寿命,就已经到达了尽头。 君镇玄抬头望去,只见白骨般的高塔的正中央,就是那宛如铜钟一般的明心铃。它没有铃舌,却在不断地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声音清脆如玉磬,又悠长如古钟。 明心铃上发亮的阵纹,如今只占据了铃身的一半,另一半已经随着岁月的磨砺,消失在它的阵阵铃音之中。 忘忧明心塔的长老说过,这座古铃曾湮灭了无数人的记忆,在它刚被从秘境残迹里挖掘出来时,上面的法阵纹路已经消散了三成。这座青色的古铃上曾有数十万道繁复的阵纹,当它们全部亮起的时候,铃音想必比如今更为动听。 “叮——” 君镇玄盘膝坐于蒲团之上,远在万里之外的分神身处电闪雷鸣的雨夜。惊涛拍岸,海浪吞噬了暴雨,也吞噬了闪电。雷鸣仿佛苍天的怒吼,雨点被白电照亮成无数条线。 “你答应我一个愿望,我就答应你为我重塑功体。”温凛焦急地说,“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如果你和师兄交好,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 沉睡的灵凰鸟被主人紊乱的气息惊醒,山洞之外,大雨滂沱,闪电撕裂黑夜。白玉霄道:“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 温凛道:“不要走,你说过,你可以治好我的眼睛……我想,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答应你,”白玉霄道,“等你的眼睛好了,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叽叽,”灵凰鸟只听懂温凛话里的几个字词,却不能尽解其意。忽然,一只修长温暖的手将它从布兜缝制的小窝里掏了起来,气息颇为熟悉。 灵凰鸟想了半天,想不出他是谁,但总之不是甚么坏人。白玉霄道:“神羽,为防万一,待会我为你主人重塑功体之时,你能在外面为我们护法吗?” “叽?”护法? “就是保护的意思,这是给你的报酬。”一颗圆滚滚、异香扑鼻的丹药拈在那人手中,讨好似的,递到了面前。 这药一颗顶小鸟一个头大,然而,灵凰鸟乃是魔界羽族之尊,天赋异禀,尚不足常人掌心大时,就已能将豺狼虎豹打个落花流水。聪慧与战斗,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叽。”小鸟口中吐出火焰,将丹药缩小,纳入肚中,却暂时没有服用,而是抬起喙,轻轻蹭了蹭那人的手指。“叽叽。” 这便是同意了的意思。白玉霄道:“多谢你。” “啾。”灵凰鸟想起来了,它尚在蛋中之时,便是此人从那凶残的魔兽口中救下了差点变成烤蛋的自己。小鸟展翅,抖开一身漂亮的羽毛,用喙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软羽,而后振翅一飞,箭也似的没了影子。 神羽还在卵中时,因为先天不足,一直被灵凰鸟一族冷落,是以吸收的天地灵气不足,久久未能孵化。灵凰一族遭遇袭击之时,族内大乱,匆忙从秘境之中撤离,不少尚未孵化的灵凰鸟蛋都留在了原处,自求多福,自生自灭。 许多同族的蛋,尚未破壳,就因为灵气衰竭而死去。保护灵凰蛋的阵法破损之前,神羽从蛋群中奋力自救,一点一点地挪到较为隐蔽的角落,希望能活下来。却不想,那一日的蛇妖阴险狡诈,直接放火烧洞,要将洞中的鸟蛋全部烧成烤蛋,而后再进来饱餐一番。 就在小鸟要变成烤小鸟之时,突然!有人拔剑斩了蛇妖,用冰符灭去了那灼热烈焰,神羽在的鸟蛋被一只手捡了起来,托在了掌中。神羽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随后,清凉的灵力传来,那灵力仿佛携带着火焰的寒流,冷寒中带着炽热,交替捋顺它体内糟糕的情况,挽救了它濒死的心脉。 它活了下来。 小鸟展开翅膀,“哔”一声长鸣,火焰袭身,身形膨胀长大,变为了羽翼宽阔、额顶青红的凰鸟,刹那间,隐没入滚滚黑夜之中。 血色的花朵在暴雨中摇晃,红色的波浪海水般起伏。 新生的血魔出世,无尽海魔域上方,风云汇聚,无数奇异气息流向这道漩涡之中。仿佛汲取了更大的力量,这道漩涡的魔息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惊人,这意味着着新生的魔物一旦成形,将拥有着极为恐怖的实力!无尽海八方魔域,势力错综复杂,这样强大的魔物,已能引起足够多的注意——扼杀、抢夺、吞噬、拉拢……可守卫这只魔物的,除却阵法,只有一只元婴初期修为的幼年灵凰鸟。 属于森罗幻域的金鲛和侍从们匆匆赶来,四面八方之中,隐匿着无数危险的气息。 “是人世臭名昭著的‘血天子’啊,”侍从说,“殿下,你怎么会想到去和血天子交朋友?” 金鲛被暗地里带刺的眼神打量得十分不舒服,他如今长大长高了些,不能再随意躲在别人怀中摆脸色了。他臭着脸道:“和我交朋友的不是他,是他的朋友。” 无尽海魔域和人界的邪魔,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无尽海魔域的魔族,大多是魔兽修炼而成,各有种族,血统固定,各据一方。而人界的邪魔,却大多都来历不明,不但长得奇形怪状,心性还大多颇为阴险残忍,就算放在无尽海魔域,那也是人人嫌弃的存在。 总而言之,无尽海魔域看海对岸的邪魔点火作乱,仿佛鱼和螃蟹看海怪发疯,二者从根本而言并非同一类种族,自然没什么共同语言,只有种“对方的品味十分低下”之感。 侍从“哦”了一声,道:“就是你说,气质端方、容貌十分夺目的那名少年么?此人我倒是想见上一见,不过,恐怕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金鲛茫然道。 “殿下,血天子是要用血来喂的。据你先前所言,这血天子想必功体已然被废,受伤颇重,那白衣人为他续命,是为了重塑他的功体,将他的伤治好。”侍从说。 “血天子是血魔之中,最为特殊的存在。别的魔被废之后,重修金丹,会变得更弱。而他一旦重塑成功,却会变得更为强大。那时,他将脱离所谓‘天子’的身份,向上更进一步。”侍从道,“殿下,天下间,比天子更尊贵的身份是什么?” 血天子只是血魔中的天子,比这更进一步,是凌驾于所有魔族之上的帝皇!在无尽海魔域,它有一个名字,叫做尊者。 “无尽海魔域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王了,只有统一八方魔域的帝王,才能被称为尊者。但不是每个魔域都愿意朝皇的。”侍从道,“今夜必然有一场血战,而在那场血战开始之前,殿下,你的那位朋友,大概会鲜血流尽而死去。这是他为所选的路,必须付出的代价。” “叮——” 师明夷紧盯着忘忧明心塔关闭的大门,对看护明心铃的司马嘉司长老问道:“长老,您不是说过,常人进去,洗彻七情六欲,往往只需要一刻多钟就能出来。如今已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为什么师兄他还在里面?” 师明夷想问的是,忘忧明心铃会不会是坏了,或者君镇玄可能已经因为魂魄受损又承受如此洗涤、在其中失力昏迷了。 司长老道:“少宗主他目前没有异样,只不过,入塔之人的执念越深,意志越坚定,在塔中坚持的时间就越长。目前所有入塔之人中,坚持得最久的,也不过三个半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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