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栖默然了一下,低声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们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又会将他关去哪里?他……他什么时候会……会死?” 杰恩没有回答,端起还装着食物的盘子,站起身,看了一下戴在腕部的手表,说道:“爱德华上将的船在半小时后入港,我得先走了,晏教授,你多保重。”
杰恩这一串前言不接后语的话,晏云栖认为并不是无心的。 他和杰恩关系虽没有特别亲密,但他们在战前便相识了,在一个有关生物伦理的科学座谈会上。 在会议小组谈论时,两人正好在同一个话题组。晏云栖隐约记得,那天大家争论得很是激烈,最后,话题就落到了“如何看待医学实验中的动物”问题上。 杰恩当时也发表了观点,遭到了绝大多数科学家的反对。 晏云栖那时还是个学生,年轻稚嫩,在大家讨论时并没有说话。但他认同杰恩大部分的观点,于是在会后,专门去与杰恩交换了联系方式。
要真的论起来,他与杰恩的关系,比与凌怀钧的关系好得多。 后来战争爆发,杰恩参了军,再见面就已是这一次的斯诺瓦岛之行了。 两人多年未见,人生际遇截然不同,服从着不同的使命,的确陌生了很多。 但晏云栖认为,杰恩对待动物、对待海洋生物的基本态度,应当还是与多年前一样、与自己的观点相仿。
晏云栖坐在座位上,默默思考着杰恩方才所说的话中的深层意思。 突然间,一阵狂风猛地袭来,将窗户刮得撞击作响。餐厅内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大暴雨轰然而至,在狂风的加持下,雨点“噼噼啪啪”地落进了屋内。 晏云栖连忙去关窗户。 就在这时,他又望见了那条小路。 刚才杰恩说话时,好像正是看向了那里。 那条路……那条路上,有什么秘密吗?晏云栖心想。
晏云栖沉下了眼眸,状如无事般,将盘中的食物一一吃完,然后与还在用餐的克劳和伊莎贝尔告辞,独自顶着大暴雨,冲出了餐厅所在的楼房。 倾盆的雨水将他的眼镜模糊了,眼前只剩下一片水汽,要不是每天都在这岛上生活,现在只怕是已经找不见东南西北。 因为雨势太大,人们纷纷都躲避进了临近的楼房,在他视线能分辨的范围内,只有朦胧的景,没有任何人。 当然,他这个时候出来的目的,也正是如此。
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晏云栖浑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早已湿透。 他走得不算快,像是略有些精神质地先沿着平时惯常的路走到了住宿区,又从宿舍区走到海边。
现在已接近夜里,在乌云笼罩与大雨瓢泼的联合作用之下,海变得深蓝近黑,上面还被一层雾气笼罩着,看不清真实的样子。 唯一能确定的,是海面上有一艘船,开着探照灯,灯光刺破暴雨和浓雾,逐渐靠近了港口。 岸边有一队人在等待船只靠岸。为首的似乎正是杰恩,他与站在他身后的卫兵们都撑着雨伞,站得笔挺,宛如一尊尊雕像。
晏云栖借着大雨与天色作为幕帘遮掩,躲在了离码头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后。 等到船只驶入了港口,爱德华及一个为他撑伞的卫兵先行从舷梯走了下来,杰恩连忙上前,接替了撑伞的任务。 在爱德华与杰恩都在岸边站定之后,一个巨大的木箱子被众多人推下了船,最终停在了斯诺瓦岛的土地上。
爱德华挥挥手,众人又继续将那箱子往前推着。 似乎箱子底部是装了滚轮的,虽然大雨滂沱,但那箱子移动得并不算慢。 杰恩落后爱德华半步,随在那滚动的箱子后面。 而在晏云栖的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众人推着木箱子,并没有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而是拐弯走上了那条小路。
小山丘上树木繁盛,再加上大暴雨,一众人也只是急迫地想要将箱子运送到目的地,并没有发觉后面有人尾随。 晏云栖亦是非常谨慎。毕竟他只是想知道那木箱会被运到什么地方去,并没有打算、也没有能力去救出亚伦。关于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至于上一次将亚伦送回大海,也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第二次想要救出……晏云栖一边躲藏一边思考着。 这很难,几乎不可能。
小山丘占地并不算广,也不过走了十来分钟,前面的人推着箱子走到了一处山石下陷处时,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晏云栖躲得很远,加上大雨,他根本看不见这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于是只能在内心断定那里应当是有一个往下的暗门。
等到过了好几分钟,视线所及范围内再没有人了,晏云栖才又挪动脚步,慢慢接近那个地方。 暴雨依旧猛烈,他感觉到寒冷,脸部、嘴唇都有些发白,甚至感到了些微的颤抖。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声: “晏教授,你在这里做什么?” ----
第 30 章
在女声响起同时,晏云栖浑身的汗毛也根根竖立起来了。 他惶恐而缓慢地回头。 一个撑着伞的、瘦削孱弱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黄允知! 她身后是一片黑暗,她周围是雨水及暴雨导致的雾蒙,而她凌冽的、尖锐的、似乎能洞穿一切的双眼,正冷冷地看着他。
好几秒钟之后,晏云栖才找回了一点认知,在心里快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今天一直都在到处找弗洛里安,你是知道的,”他说,“晚饭后我又去海边找了一圈,谁想到会突然下起了大暴雨,我没地方躲雨,就被淋成了这副模样。” 黄允知脸色冰冷,毫无感情,有一种看戏的味道。
而晏云栖也只能配合地将这出戏演完。 “后来我看到爱德华上将从船上下来,正准备去找他说弗洛里安的事,但没想到上将走得那么快,我远远地没追上,转眼就到了这个地方。” 除了修改了他离开餐厅的时间和目的,其他一切都是真话。今早他的确去见过杰恩,如果黄允知真的要探究到底,杰恩及其他人都可以作证,证明他确实曾为了弗洛里安的事情找过爱德华。
黄允知想了想,旋即点点头。 “那么大的雨,爱德华上将只怕已经回去休息了,”黄允知语气很淡,淡得像和没有生命的物品在说话,“如果明早还没见到弗洛里安,你再去跟上将说吧。” 她的话,不像是建议,更如同命令,有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若是平时,晏云栖倒也不会被她如此的态度吓到,只是现在…… 他的双眼有意无意地透过眼镜上的雨水与薄雾,看向了她的颈脖处。 早上他去她房间询问弗洛里安的下落时,无意看到了她的脖子后面。在那里,在她脖颈被类似希氏弯喉海萤的生物咬过的地方,长出了一片高度相似介壳的东西,密密麻麻,像一群肉色的小蛤蜊。
要知道,黄允知在哈维岛上被咬到时,脖颈处只是有细小的伤口,连血都没流。随后他们刚在哈维岛登船,她的这个伤口突然大出血,随行医生尼克?鲍曼差点连血都止不住,因此才将她送回了大陆。而她从大陆返回斯诺瓦岛时,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可现在…… 也正因为如此,晏云栖极为担心,在担心的情绪中甚至还夹杂了些许的恐惧。 他害怕再见到弗洛里安时,这位有着浓密黑发和褐色眸子的年轻科学家的血液、身体的某个部位、某个器官,会不会也发生某种不可逆转的变化。
不过,黄允知并未注意晏云栖的眼神。 她撑着伞,与他擦肩而过,然后路过了爱德华等人消失的那个地方,继续往前走去。
晏云栖望着黄允知的背影消失后,才转身往海边的方向走去。 达到海边时,暴雨已经小了许多。 运送亚伦的木箱的轮印,也已经被大雨冲刷得不见一点痕迹。
回到房间,晏云栖换下了湿透了的衣服,在浴缸里放了热水,整个人浸到了水里。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寒意终于从皮肤散了出去,不再浑身颤抖,恢复了身体的暖和。 洗完澡,他还不忘去楼下管理人员处要了一些生姜,自己在厨房里煮了一锅驱寒的生姜水。 只可惜没有红糖,他只能用白糖来代替。
他才喝了几口,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以及伊莎贝尔的声音:“晏教授,是我,伊莎贝尔。” 晏云栖打开了门。 伊莎贝尔刚笑容满面地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晏云栖手上端着的汤碗,面色微微有所浮动,随后微笑道:“这和时清的习惯倒是很像,他也在淋雨后会煮姜茶,只是……”她低头看着汤碗,“可惜不是红糖的。” “对,我这习惯也是跟老师学的,”晏云栖轻声说,然后又补充道,“以前在老师身边求学时学的。”
伊莎贝尔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反而是坐到了沙发上。 晏云栖端着汤碗,拖来个有靠背的椅子,坐到伊莎贝尔的对面,问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刚才在餐厅时,我听你和克劳的聊天,嗯……你今天在找弗洛里安?”伊莎贝尔也没继续寒暄,直接介入主题,“其实,我今早见过他。” 晏云栖一愣,连忙问道:“几点?在哪里?他当时有没有异样?” 伊莎贝尔思考了一下,说道:“差不多八九点的样子,我去实验楼,看到他急匆匆地从实验楼跑出来,往小山丘的方向。嗨,我当时还想叫他,但哪里想到他跑得那么快。”
八九点……晏云栖思索着,那时候他已经在住宿区和实验楼找人找了一大圈了。 当然,除了那位于岛中的小山丘他没有全面地寻找一遍。 毕竟斯诺瓦岛也就那么大,又是全面开发了的,弗洛里安能去的地方,他都去过了。
“我明白了,谢谢您。”晏云栖真诚地道谢。 但现在,他知道小山丘上是有秘密的,如果自己贸然地去一寸寸寻找,肯定会被爱德华以为是他是冲着人鱼亚伦去的。 也不知道杰恩有没有告诉爱德华弗洛里安的事情。 晏云栖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亲自去与爱德华说一说。
又与伊莎贝尔闲聊了几句,晏云栖送伊莎贝尔离开,随后他换好了出门的衣服,载着月华,走向了爱德华办公室所在的楼房。 在敲响了厚重的门后,屋内传来了爱德华的声音:“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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