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总是这样,尽管从未见过,不曾相识,她还是会真心实意为生命的流逝伤感。仿佛这世界上的每一缕呼吸、每一份心跳都与她息息相关,都是她关切、关心的对象。 明明毫无关系,明明还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子,却拼命用自身的怜爱去拥抱世界。 这是个太过柔软的孩子,拥有一颗天底下最柔软的心脏。 与他完全不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时,李旺会有些惧怕触碰她。大抵世上美丽纯粹的事物都有这样的特质,总让人觉得,受不得半点风雨,大一些的叹息,好像就能将其打碎。 可世界如此奇妙,将他这样冷心冷肺的人与妞妞绑在一起,做了家人。 李旺没有直接说那些人是否会回来,俯身擦去她的眼泪,放轻了声音:“别怕,爹娘和我会陪着妞妞。不要伤心,不要怕。” “可是,可是……”妞妞抽噎着,扑到了哥哥的怀里。 湿乎乎的感觉从肚子处的布料上弥漫开。 李旺僵硬了身体,小心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他不太擅长哄孩子,而且…… 即使假作温柔,他也不能理解妞妞的眼泪。所以说什么都显得无力。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娘如救世主般出现了。 “我的乖乖,这是怎么了?” 从屋子里出来的李氏递过来一个眼神,随后在儿子感激的目光中,熟练地抱走妞妞,拢在怀里小声哄劝,没过多久就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止住了眼泪。 还好娘亲来了。 李旺见到这一幕松了口气,赶忙将最近不要上山的事情说了,怕再引得妞妞哭起来,转身钻到书房里,和他爹讨论起要给妞妞取什么大名好的问题了。 备选的名字不少,不过选了好几个都没能让两人同时满意,而能作裁判的妞妞情绪又没有平缓,分不出优劣,便只能暂时作罢。 “妞妞的事不着急。”李澄啜了口茶,对自己的儿子微笑,“倒是狗儿你,想好自己的名字了吗?” 名字? 李…… 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在脑子里一闪而逝,伴随着奇妙的血色,消融于记忆深处。 李旺下意识准备把那个名字说出口,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嘴张了又合,他最后什么也没能说。 “没关系,不着急。”他爹看他这样,忍俊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这是很重要的礼物,本就要认真决定,再想想罢。” “……好。” 李旺应下,也将那份突如其来的怅然吞下。 不用着急,他像是在对自己说,离成年还有很长时间,此后的人生要去做什么,也不必这么快决定。 这份略显轻松的心情,在三日后戛然而止。 阿虎死了。 那个说着喜欢珠珠,在树林里带领一群孩子堵过李旺的孩子王,死了。 发现他的猎户说,那孩子应该是偷偷上山,碰上了吃人的野兽,才落得个尸骨俱损的下场。 “我的儿!我的……儿……”阿虎的娘伏在那具白布覆着的尸体上,哭得整个村子都回荡着难以消散的哀切。阿虎爹双目赤红,拿了斧子柴刀,就要上山报仇。那模样实在不像是个冷静的,村人们七嘴八舌,拦的拦,劝的劝,总算把人按下了。 李氏带着李旺和妞妞远远望着,一面止不住叹气,一面对孩子强调绝不能独自上山。 李旺听着那哭嚎,心里也添了几分愁绪与不安,听他娘这么叮嘱,自然没有反对,乖巧应下了。妞妞早已扑到娘亲怀抱里,哭得停不下来。在阿虎娘哭第一声没多久,她就开始哭了。要不是村里人都清楚各自的血缘关系,光看那哭的架势,恐怕会以为死掉的是妞妞的亲哥哥。 “这孩子,可真是……”李氏安抚了好一会都没有用,最后只能带着他们离开了那处。 路上,李旺踢走几颗石子,抿抿唇,还是开口了。 “娘,我们最近要不还是离开村子吧?” 娘亲颇为惊讶似的,望了望他:“为何忽然这么说?” “那只野兽已经来了村子附近,随时可能再伤人。隔壁村那么多人都没能抓住它,我怕……” 李旺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娘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李氏没有把这话当做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她面上有几分为难:“眼下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只是要离开村子的话,得先和你爹再商量商量。他不在,村里能教书的人就没了,孩子们要另找个去处。娘手上也有几匹布还没有织好……” 李旺心头隐约的不安扩大了些。他没有表现出来,点点头:“好,都听爹娘的。只要和爹娘在一起,哪里都去得。” “娘明白。” 是夜,作为一家之主的李澄和妻子讨论了一段时间后,将答案告诉了李旺。 “狗儿,现在我们还不能走。” 李澄眼底流淌着歉意,“爹娘也是村子里的一份子,先不说还没做完的事情,于情于理,不能这个时候抛其他人于不顾。但你们还小,不该留下和我们一起冒险……” 听出他话中含义,李旺恍惚了一下。似乎在某个时刻,他也听过类似的话,要他带着妞妞活下去,别的什么都不要担心。 “不。” 他打断了他爹的话,在那略显不解的目光下,斩钉截铁道,“我要和爹娘在一起,哪里都不去,不要、不要丢下我们。” 即使死,他也不想再失去一次了。 ……为什么是“再”? 他来不及深思,就被脑袋上手掌的温度打断了。 “笨儿子。”李澄笑了笑,用力揉了揉儿子的头,“要不是形势所迫,我们怎么会丢下你们。罢了罢了,你若不想走,我们又怎么会赶你们。那便一起留下吧,总归我们在,还能保你们平安。” 李旺一顿,放下原本想反抗的手,低头“嗯”了一声。 可那不安没有因此消失,相反,它藏在平静的表面下,若影随形缠绕着他的心脏。 希望不过是多虑。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李旺立马撺掇爹娘明天找村里其他人商量一下,联合两个村子的力量,尽早把野兽抓住。 李澄本有此意,很快答应。 第二日,爹娘依言去了村长家说起这事。没多久,村长就召集了村里所有青壮年,说要和隔壁村一起来一次讨伐大会。大抵这几日伤亡造成的阴云萦绕已久,不少人心头憋了一口气,很快人群中响起了如雷的响应,气势汹汹,似乎下一秒就能一拥而上,将那恶兽分尸。其中阿虎爹的声音尤为突出,几乎能立马分辨。 这四五十人带着各色武器,与隔壁村剩下的二三十人汇合后,便浩浩荡荡上了山去。 李旺一家都不像是能有力气的,没有参加这次的讨伐,仅充当后勤人员,帮着准备了药物衣服武器之类,也在临行前送了他们一程。 “希望一切顺利。”李氏牵着妞妞,低低叹气。 “会的。”李澄说。 李旺没说话,按了按胸口处,像是要把那让人生厌的情绪彻底按下,不要再产生莫名其妙的想法。 “哥哥,怎么了吗?不舒服?”敏锐的妹妹发现了他的举动,轻声问。她说舒服两个字总是音调上飘,有些口齿不清的稚气。 “没事。”李旺避开爹娘的目光,摇头,“什么都没有。” 是的,什么都不会有的。怎么会有呢……觉得那种野兽可能会拥有类似人的想法什么的。 如果是这样,那也不算是野兽,而该是……妖兽了吧。 “妖兽”这个本来从未听说过的名字,突兀出现在了李旺的脑海。他意外地并不排斥,反而理所当然一般,接受了这个名字。 可这就是最不该的地方。 李旺认为自己一定是忧思过度,才会想些有的没的。正好他爹说他们还有后续事情要去村长那处理,拜托他带着妞妞先回家做饭,他也就没有硬要跟着爹娘,乖乖带着妹妹回去了。 “哥哥,不要怕不要怕。”妞妞晃着与他牵起的手,像是安慰,像是玩笑,“爹娘会保护我们的。” 李旺沉默一会,才接了话:“嗯,我知道。” 他们回家生了火做了饭,喂了鸡鸭羊和兔子,玩了好几回木头人,太阳从山腰到山底消失不见,说很快回来的爹娘都没有出现。 最后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珠珠来喊他们。那女孩哭得太过伤心,甚至顾不得在喜欢的人面前擦掉鼻涕。 或许是见到珠珠的哭脸就有了心理准备,或许是早就想过这样的场景,或许是他真的冷心冷情到了极点。 在村子的议事堂见到那一地的尸体时,李旺的心情比想象中平静。他甚至有余裕,将扑到爹娘身边的妞妞抱起来,不让她哭得仿佛快背过气去。 “爹、娘!” 村里留下的大人几乎都死在了这里,剩下尚且年幼的孩子们此起彼伏的无措又悲痛的哭声,久久回荡在耳边。 这样熟悉又陌生的哭声中,李旺静静看着依偎在一起的爹娘,看了很久,看得眼酸。 几滴泪便从酸痛的眼中,毫无顾忌地坠落。 仿佛有个声音在说话。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这话说给谁,又是不是真实的,李旺不知道。 那日的慌乱过后,他将爹娘下葬,独自撑起了这个家。他竭力想要抛开那些纷乱怪异的情绪,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爹娘的身后事处理中,不仅担起了原先爹娘没做完的事,也帮着村里其他失去亲人的孩子处理他们需要做的事。 这样仿佛逃避的行径,才让他忽视了自己小妹妹的异常,才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妹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哭泣。 直到那一日,阿虎和珠珠几个小孩子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 直到那一日,他在家中的柴房听见异响,循着一点奇怪的血迹,遇见了被藏在仓库的恶兽。 背覆刚毛,浑身棕黑,双眼赤红,獠牙利嘴,似猪似虎,体型庞大,充满杀意。 几乎是看见这东西的一瞬间,李旺就下了判断——那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吃人的妖兽。它一定是吃了许多村人,吃了李妄的爹娘的罪魁祸首。 它现在受了伤,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他该杀了它,该为死去的爹娘报仇,该终结这罪恶的生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旺握紧了手中防身的柴刀,眼中只映着那丑恶的妖兽,就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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