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苏不置可否,牵着他转身离开河滩。萧雪刚迈出一步,周遭的场景就随着他的脚步同时发生了变化。山与河倒退,村庄的房屋与树木如活物一般朝他移动而来,萧雪下意识要避开,崇苏却扣紧他的手:“别怕。” 两人走下土路,随着他们的步伐前进,村庄如幻影般后退着,时而有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魂灵般随着房屋的变化飘过。萧雪看到这些“人”有的在交谈,有的牵着孩子走过街道,有老有少,仔细一看,就像是过往发生过的画面成为一段滞留的影像,在他的梦里回放了出来。 “那是谁?” 萧雪注意到一个特别的身影。那人穿着白色的短袄,脖子上围一条围巾,手里提着菜篮,乌黑的长发,似乎是名女子。萧雪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身影尤为清晰,也并未随着场景混乱的变化而离去——那个女孩好像站在一个摊前买菜。 “崇苏,你看。”萧雪指向那个人。 崇苏正看着那个女孩,他的目光深而静,不知含着什么意味。 女孩的身影离开了。她越走越远,离开的方向似乎正是两人方才的来路,那条长长的河边。 萧雪莫名地就想追上去,可他刚要迈步,就被崇苏捉着手拉了回来。 崇苏低声说:“跟着梦里的人走了,可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他的语气冷淡,气息却是温暖的,像一个环抱轻轻地拢着萧雪。萧雪小声说:“你不要又吓唬我。” 崇苏一笑。梦里的他与现实中的他一模一样,只是当他站在萧雪的面前,周身的场景如碎片和投影变幻时,他的身影始终不动如山,守在萧雪的面前,就像…… 就像萧雪梦境里的守护神。 “山川在上,福泽万民。” 崇苏安静开口,声音如某种古老的唱念,在天上地下之间回荡开来。萧雪一时产生仿佛不认识他的感觉,然而崇苏注视着他,那淡然的目光又令他无比的熟悉。 “祸生无常,人成大怨;不善己, 非渡恶。” 崇苏抬手点在萧雪眉心,一点青色的流光在他的指尖闪烁,没入萧雪的额头。天上流动的水纹开始发生变化,流水飞速涌动,发出潮涌的声响,仿佛要淹没整个梦境! “守常而为道,为天地根,为万物母。” 天上的水流如巨大的幕帘刷然分开,露出天空本来的模样。河水自天际倾泻而下,顷刻间冲进村庄!人们发出恐惧的尖叫,在幻境的碎片里四散逃跑,房屋垮塌,树木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大水卷去,大水如野兽横冲直撞,唯独崇苏与萧雪所站的地方像有一堵神奇的屏障,挡住了水流。 萧雪怔愣看着崇苏。随着光没入他的身体,他的意识变得飘忽起来。被洪水冲垮的村庄残骸从他们的身边飞过,人们惊恐的呼救仍在他的梦里回响,这些混乱的声音却在飞速离他远去。 萧雪的眼中流露出迷茫的神情,崇苏在念唱些什么?他的梦境要结束了吗? 他忽而有种奇异的感觉——自己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遇到过崇苏了。 “崇苏,我从前是不是见过你?” 呼啸的水流与残骸之中,梦境天地变色,即将彻底塌陷。崇苏放下手指,轻抚过萧雪的眼睛。萧雪双目一颤,接着被一只带着暖意的手捂住眼睛。他的眼前一片黑暗,所有声音也随之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他只听到崇苏开口说话,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过去和未来,你选哪一个?” 萧雪忍不住笑起来:“这要怎么选?嗯……其实我比较喜欢‘现在’。” 崇苏的声音含着一丝温柔,萦绕在萧雪耳边:“那么,‘现在’就醒来吧。” 安静的卧室。 “呜……” 萧雪难受地翻个身,身子卷着被子,颈上全是汗。他睁开眼睛,浑身都在发热,额头烫得一塌糊涂。 “我……咳咳……” 萧雪晕头转向,被一双手从后抱过去。崇苏贴一个退烧贴在他头上,拿起水杯递他嘴边:“喝水。” 萧雪烧得喉咙干热涩痛,喝下大半杯热水,人好过一点。外头竟又下起瓢泼大雨,雨打在窗上劈里啪啦地响。萧雪头疼欲裂,忍不住呻吟:“天啊,我怎么突然烧得这么厉害?好想吐……现在几点了?” 崇苏拿来药:“你烧到快四十度,刚才舅舅来看过你,下午给你请了假,让我照顾好你。” 他给萧雪喂药,萧雪乖乖吃了,抱着被子蜷在床上喘气,他的意识还很混乱,雨声也令他烦躁起来:“好像做了个特别乱的梦,还梦到你了……就是不记得具体梦到了什么。” “一个梦而已,不记得就算了。” 崇苏以手背蹭过萧雪的额角,摸了摸他汗津津的额头。萧雪呼吸几轮,躁意慢慢褪去,退烧贴似乎开始起效了,他不再热得快要烧起来,头也不像最初醒来时那般疼痛。 “崇苏,你去上课吧。”萧雪很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我再睡一下就好了,你不用管我。” 崇苏说:“我放暑假了。” 崇苏念的学校原本早该放暑假,奈何学校又强行让学生补了大半个月的课,现在才补完。崇苏倒来热水,萧雪抱着杯子喝水,现在脑子清醒了,才注意到这杯子不是崇苏在家里用的那个蓝色马克杯吗? 崇苏顺便拿来一条干净毛巾,一小盆热水,先是给萧雪擦了擦脸,接着伸手过来脱萧雪的裤子。 萧雪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干嘛!” “你身上全是汗。” 崇苏不容分说,扒了萧雪的裤子。萧雪方才烧得厉害,又裹着被子,大腿根的皮肤都红了,现在还沾着湿漉漉的汗。崇苏抬起他的腿低头给他擦,萧雪一手握着水杯一手抵在崇苏肩上:“我我我自己弄,痒!” 萧雪被碰到敏感的地方,差点一脚踹到崇苏脸上。崇苏敏捷捉住他脚腕:“……怎么突然这么有精神?” 萧雪光着双白净的腿坐在床上,腿根内侧泛起红。他刚要解释,忽而与崇苏对上视线。崇苏不解地微微皱着眉,一双剑眉星目线条分明,近看更充满强烈的视觉感。崇苏的睫毛很长,覆着线条薄而冷的眼角,鼻梁挺拔,唇淡红,一看就不爱说话地抿着。 “看什么。”崇苏与他对视,声音像近在咫尺,天生的冷色音质,低而平缓。 萧雪忽地就红了耳朵。他不自然地垂下眼眸,心中忽而涌起一种别扭又古怪的感觉,好像崇苏的靠近引发了身体中的某种反应,令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没看什么。”萧雪傻乎乎地小声回答。 崇苏把他当小孩似的:“好,没看。”一边把毛巾放进热水洗一遍拧干,又过来脱萧雪的上衣。萧雪稀里糊涂的,一声“我自己脱……”的反抗闷在衣服里,十分微弱。崇苏给他擦干净上身的汗,萧雪反抗不得,小狗似的被揪着抹干净,很是有种生无可恋的无力感。 崇苏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自己的干净衣服给萧雪,萧雪自觉换上衣服。崇苏的身上有一种淡淡好闻的气息,连带他的衣服也充满这种清爽的味道。 崇苏掀起被子把萧雪卷进床角落,拿走之前铺在他身下的大毛巾,端水盆出去洗。萧雪卷着被子面壁思过,心想怎么了,脸红什么,心跳这么快干嘛,有病吧,人家是男的,高中生啊! 崇苏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很宽松,布料舒适,身上也被擦干净了,萧雪烧得浑身没劲,慢吞吞地从床这边滚到床那边。过了一会儿,萧雪听到厨房里传来烧锅起灶的声音,他拿过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六点了:他睡了一下午? 雨下得昏天黑地,让人分不清时间。房里只点一盏台灯,柔和的灯光下,萧雪软绵绵地咳嗽,一点劲没有。赵佳怡上午给他发了消息,关心他身体如何。他一边拿过崇苏的马克杯喝水,一边回复过去说自己很好。 喝了几口反应过来,赶紧给人把杯子放下。 他打开手机橙色软件,开始挑杯子。他觉得崇苏的马克杯好看,也看中了一个红色的马克杯,正想下单,理智回来了:心理变态吗,和同事的外甥买情侣杯? 萧雪深深地唾弃自己,退出去随便挑了一个玻璃杯,下单。烧退了点,他折腾一会儿,又累了。下雨后温度又降,他裹着被子窝在床上睡,感觉没睡一会儿就被崇苏叫了起来。 崇苏煮了面疙瘩汤,还有蒸得软绵绵的红薯。他拿了张小桌支床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汤放萧雪面前,他拿起勺子慢慢搅,让汤凉快点。 “别睡了,再睡晚上睡不着。”崇苏说。 萧雪接过勺子自己搅,闻言不好意思地说:“吃完我就回家。你照顾我大半天,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烧还没退,怎么回家?”崇苏的语气和面对无理取闹的小朋友没什么两样:“就在我这睡,明早如果没退烧,也不能去上班。” 萧雪舀一勺汤吃,汤浓稠鲜美,面团软滑入味,非常好吃。崇苏把自己的那碗放在一边,耐心剥好一个红薯,放在萧雪手边的碟子里。萧雪拿起红薯咬一口,红薯肉香甜柔软,还有些烫,咽下去后一路妥帖地熨暖了胃。 “崇苏。” “嗯。” “你还这样对待过别人吗?” “哪样?” 萧雪数着:“给他做饭吃,骑车送他回家,生病了照顾他,还管着他让他病没好不许上班。” 崇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答:“没有,就你一个。” 萧雪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得到了答案后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傻乎乎地吃疙瘩汤。他想了会儿,脑袋灵光一现:“我知道了!你前世是一只受了伤的白狐,我上山砍柴捡到你,把你带回家给你疗伤,这辈子你就来报恩……” “第一,我不是狐狸。”崇苏还耐心和他分析:“第二,以你的体能,爬山就够呛了,砍柴不现实。” “都说了是前世!上辈子!” “如果你上辈子是个壮汉,这辈子为什么投胎成现在这样?多想不开。” “投胎这事儿还能自己决定吗?”萧雪愤怒了:“而且什么叫‘现在这样’?我哪样了!你不要攻击我。” 他又咳嗽起来,崇苏好心给他倒来热水,家里就这一个马克杯,这次萧雪不客气地直接喝了。崇苏说:“你很好,不要乱动,坐好。” 萧雪就很听话地坐在床上,看着他收拾好碗筷,离开卧室。
第10章 十 夜里雨不见小,萧雪就在崇苏家留宿。崇苏出门一趟给他买回来洗漱用品,回来时裤脚都湿透,外面雨势不小,且起了大风,窗外风雨阵阵。 晚间萧雪反复发烧,刚退下去的温度又升起来。好在头不疼了,就是人提不起劲,半睡半醒,总以为自己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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