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萧雪心想,对他笑了笑。 大庭收起长枪,令道:“将另一罪人带上来。” 地府神兵拖来一人,直拖到空地中间,扔在地上。枝桠很快伸出,将那人绑住。 萧雪看清了那人的脸,正是徐寿和。 徐寿和被从他制造的地狱中抢回了一副残破的灵魂,他恐惧萧雪,连连哆嗦着想逃离萧雪身边,可树枝束缚住了他,令他哪里也逃不了。 “饶了我,饶了我……”神智错乱的徐寿和不断重复。 萧雪收回视线,垂下眼眸。 “徐寿和!” 大庭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若一道浑厚的钟声,敲得徐寿和浑身巨震。男人马上匍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大庭从虚空中点来一卷长轴,展开:“你自六十年前在河下村溺亡后,魂魄逃离鬼使拘捕,躲入凡人柳旺生的身体。柳旺生因受你挤占侵扰,日益神思颠倒,疯癫痴傻,其生魂被你所蚕食,以致他命格彻底改变,一生尽毁!此事,你冤还是不冤?” 徐寿和颤声答:“我……不冤。” “你在见到萧雪后心生仇恨与报复之心,你认定当年的暴雨和洪水是以萧雪为首的这群‘不详的异类’所招致,你将你的死归咎于萧雪,趁鬼门大开灵气紊乱、柳旺生将死之时逃脱鬼使封印,试图杀害萧雪。此事,你冤还是不冤?” “是我错了,是我犯下的罪!” 徐寿和被绑住双手,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朝萧雪拼命磕头:“求求你放过我,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想下地狱……我不想下地狱……” 武嬴淡淡开口:“保持肃静。” 男人骤然张着嘴失了声。漫天地府神仙注视着他,不发一言。 大庭合起长轴,从神座上站起身。 “徐寿和,你生前出生荆江河下村,行年五十三。你这一生奸杀残害幼童及少年二十七名,与河下村其余罪人罔顾伦常,虐杀害命,死后仍不归正化,妄用邪行!你明知萧雪真身为你生前所害孩童,仍不消恶念,杀性不减,此番判定,你可有异议?!” 众神的审视下,男人的魂魄渺小如蝼蚁。 武嬴道:“准你自辩。” “我只是一时兴起,是他们拉着我进去的,如果不是那些人,我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男人充满悔恨,痛哭流涕:“是我犯下的罪,请让我赎罪!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各位神仙,不要让我下地狱,我不想进地狱,我不想再遭受那些折磨了!” 男人拖着树枝拼命想爬向萧雪:“求你饶了我,来世我为你做牛做马!原谅我,原谅我吧!” 萧雪一动不动,没有看过他一眼。 神座之上,卷轴从大庭手中飞向众神之间传阅、批注,最后飞至崇苏手里。崇苏拿起笔勾了一圈,把卷轴还至大庭手里,最终大庭再一勾笔,审判的决断落定。 神将从大庭手中恭敬接过卷轴,朗声念诵:“人犯徐寿和,生前逆犯天理人常,侵犯虐杀无辜人灵者众,此等邪行叛负天道、妄违自然,为第一重罪!” “鬼犯徐寿和,死后逃匿鬼使判决,挤占无辜人魂柳旺生之体,至柳旺生魂魄残缺、神智不识,最终病魔缠身而死!此等邪行扰乱地府职常,残害凡人命途,为第二重罪!” “鬼犯徐寿和,不识天行有常、大道轮回之理,擅自归咎他人,死后仍不知悔改,冲撞前世怨灵,至芙蓉塘灵气大乱,数万生灵脱体,若非山川居意图镇守一方,人间后果不堪设想,此为第三重罪!” 神明之音如数个重锤落下,将男人佝偻的魂魄锤入地底。判决响彻古木深林之间:“此三重罪,重咎如山,贪嗔愚妄、杀心血海,经地府工司众位仙官批命,将徐寿和打入无间地狱,受无量之苦,永无封期!” 数名鬼使前来按住徐寿和,男人疯了,残破的灵魂躯体疯狂挣扎狂舞,一时间大悲大怒,又哭又笑。 徐寿和被鬼使带走了。他将最终被送入刑罚最重的无间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脱、不入轮回。 古木层层围绕之中,众神静谧。武嬴温声开口:“萧雪,请。” 树枝在地上缓慢移动,引着萧雪走到空地的正中央。萧雪安静地跪下来,他低垂着头,长发散落背后。 大庭又取来一卷新的卷轴,展开放在身前,沉默思考良久。 “河下村孩童怨灵一事,我等地府一方也有过错。”大庭道:“一为未能及时度化怨念,导致怨灵成集,力量之强大超出预计;二为引渡亡魂不力,致使徐寿和两次逃脱。一应鬼使与神官失职失力,险些酿成大祸,令除去官职,封存仙籍,入六道轮回百年,永不可再入仙官。” 大庭扔下令牌,令牌在空中化作金光符文,来自地府帝君的神罚即刻生效。 大庭的目光转向萧雪,神情带着一丝思索。
第40章 四十 “萧雪,河下村之事,你原是无辜受害之人,然诸相怨灵集结于你一人之身,怨恨冲天,力近成神……你体内的怨灵将害死你们的人连同他们的亲人全数拖入你制造的地狱中,遭受地狱业罪刑罚之苦。而芙蓉塘数万无辜生灵也差点在你一念之间尽数被送入鬼门。所谓罪不连族,更不可进犯无辜,此等行为,早已触犯天道常则。” 萧雪:“我知罪。” “但此行此举非你一人之过,你一人的怨念尚且只是残留人间的一缕神识,然则无数怨念加诸你身,掩去了你身为人的意志。” 萧雪说:“可现在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我还是能听见他们在对我说话,就像我在与自己的内心对话。” 尽管随着最后一个伤害过他们的人——徐寿和被送入无间地狱受刑,他心中高涨的怨恨渐渐消减了。可那些痛苦和遗憾的回忆,也永远留存在他的灵魂里。 他还是从前那个萧雪吗? 众神陷入沉默。萧雪安静跪坐,他的内心出奇地平静,是因为崇苏就在他能够看到的地方,还是幻境崩塌时的袒露心意? 他明明还在受到来自过去的牵绊和影响,可他却仍然感到奇妙的安心和满足。 在一片静谧之中,大庭终于开口。 “鉴于你已与旧日的怨灵融为一体,无论是彻底消除你的灵魂,还是将你送入洗炼池,强行洗去所有记忆和意识,于你而言皆属刑罚过重,不可擅取。” 大庭斟酌片刻,最终道:“便判你百年内不可入轮回,不可入凡尘,不得干涉天道轮转。” “……但允你自由之身,与此同时,必须受监护制约。” 鬼使飘然来到萧雪面前,手捧一条黑色的锁链。大庭的声音传来:“此为地府的业罪锁。一旦你有任何怨念复生的迹象,业罪锁就会锁住你的神魂,地府神官也会立刻将你捉拿,送入鬼门。” “萧雪,你可接受判决?” 萧雪答:“我接受。” 鬼使手中的锁链飞旋而起,绕住萧雪的脖子,萧雪被猛一下勒紧喉咙,接着锁链在他的脖颈间消失,化作他脖子上一圈漆黑的符文。 一直沉默不语的崇苏此时冷冷开口:“他既然已经接受判决,这场审判可以结束了罢。” 大庭:“神君急什么?还有最后一令。萧雪如今虽非神明,怨灵之力却不容小觑。还须一位神力强大的神君时刻护持左右,并引导他心神向善,不可坠入虚妄。我看——这份差事,玄冥神君就很适合?” 崇苏没说话,大庭好整以暇问:“武嬴君,你以为如何?” 武嬴的声音温和:“我看是很好的。” 大庭又问萧雪:“萧雪,你可有异议?” 萧雪老实仰起脸,望着古木神座上的崇苏,轻声答:“没有。” 大庭没有等崇苏的回答,便干脆说:“那么判决就定下了,此次审判……” “我……”萧雪开口:“帝君,我还有一个请求。” 大庭打住话头:“你说。” 萧雪说:“柳旺生,他曾是我的亲生弟弟。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个无辜的凡人,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他的过错,但他被徐寿和侵占了身体,从此一生尽毁,我想这一切本不该是他的命途。” “我想恳求帝君给他的下辈子一个好的人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他下一世无病无灾,一生平安顺遂。” 大庭略一点头:“小小心愿,当可允了。” 萧雪松了口气,舒心一笑:“谢谢帝君。” 地府的审判结束,古木云中的众神隐去,萧雪手上的树枝也自行退去。 大庭起身道:“有劳武嬴君护持,那么我这便回地府去吩咐差事了。玄冥,这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乾坤倒挂镜我也已经收回,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崇苏:“好走不送。” 大庭不与他生气,反而道:“别对地府这么大意见么,玄冥君,我大庭有错认错,更不希望此事让你我结下梁子。喏,你先前朝我要的东西,这次给你带来了。” 大庭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香炉,香炉雕刻花纹精美生动,盖顶立瑞兽麒麟。 “炉中香名为‘千年’。”大庭道:“香放在枕边,燃香三刻,入梦之人便能探见他们的前世来处,追溯缘起之时。” 萧雪好奇地看着香炉。崇苏的面色终于和缓一些,接过香炉。 武嬴笑着说:“大梦千年间,一眼化烟云。燃一场香,做一场旧梦,也好。” 大庭手一挥,这次终于走了。 崇苏收起香炉来到萧雪身边,萧雪仍有些怯意的模样,微微抬起双臂:“崇苏……” 崇苏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将他抱进怀里。萧雪的身体瘦得像一把轻飘飘的叶子,崇苏搂住他单薄的背,抚上他颈间漆黑的符文圈印。 “这种东西你也答应戴上。”崇苏的声音有一丝不快。 萧雪依偎在他怀里,小声说:“我想着要是积极认错,态度良好,他说不定就不会把我们分开呢。你看,我想得没错吧。” 崇苏好笑无奈。他抱起萧雪,萧雪一身白衣轻落,一双赤裸的脚苍白纤瘦,他的身体若半透明的白色蝴蝶,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 萧雪揣着香炉,安心地在崇苏怀里睡着了。 结界撤去,此时他们在武嬴的山中,仍是那片野花盛开的绿色山坡,溪水潺潺,绿木深深,无数灵在空中流淌,织作一片生命的巨网。 武嬴低声道:“幻境消耗了他所有的力量,他的灵魂已近枯竭。” 崇苏垂眸看着萧雪,萧雪闭着双眼,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沉睡。 “我会为他的魂魄重新注入灵,赋予他新的寿命。只可惜我力有所限,即便回到他的第一世驱逐了丧星神,也无法彻底修改诅咒带给他的伤害。” “星神如同命运,诅咒的力量甚至可毁灭天道。听闻亿万年前,天道就曾被星神摧毁,世间尽是荒芜。”武嬴道:“至少你改变了他最终的命局,让他重新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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