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 一声细细的呼唤声被春风送到了它的面前,母鸳鸯坚定前进的脚步停顿了下。 每一颗蛋在孵化出来后,鸟妈妈就能记住孩子的鸣叫声,所以此刻它非常清楚那个轻轻细细的声音也属于它的孩子,它缓缓扭过了脑袋,试图捕捉更多的声音。 “啊,跳了,跳了,哎呀怎么偏了,嘶,这草就铺了一点点,没事吧。” “啊……不动了啊……”游客们发出了叹息,那是很轻很轻的一个叹息,但因为同时叹气的人太多,叹息声变成了一道洪流,席卷了这个动物园的小广场,越来越多的游客来看发生了什么,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的声音在哀叹着这个小家伙的命运。 他们刚刚看完了一场生命的奇迹,就面对到了这个奇迹背后的残酷,敏感些的人眼睛已经湿了,还有游客想要上去碰一碰,看看还有没有挽救的机会。 “别碰。”一只手挡在了他们面前,穿着工作服的卷发青年冲着他们摇摇头,他的眼眸下垂,带着三分悲悯,但阻止他们动作的姿态却非常坚定,游客们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是要物竞天择,纷纷求情。 “能不能救一救啊,它说不定还有救。” “就是啊,虽然是野生动物,但它生在动物园,这不就是命中注定吗?” “不是,你们误会了,”陆吾适时插入,他站在濮落身边同样挡住了人群:“它出生只有一天,体重很轻,又有稻草缓冲,虽然这个位置的稻草有点少,但缓冲效果还是有的,它应该只是摔蒙了,这时候不能触碰它,否则结果会更糟,现在只能让它自己缓过来。” 人们被说服了,无数双眼睛都注视着那只趴到在草丛上一动不动的雏鸟,一秒、两秒、三秒,它的坠落只用了三秒钟,人类等待了很多个三秒,都没有看到奇迹发生。 站起来啊,你的妈妈已经走远了,再不追就追不上了。 快站起来,只要你站起来,就能活下来。 要站起来啊,你的鸟生还很长,你还没有见过波光粼粼的大湖,没有见过碧蓝天空,没有用翅膀丈量过这片土地,没有听到人类对你们的歌颂,怎么可以停在这里呢。 站起来、站起来、要站起来。 无数心声汇聚成了一个念想,但它们都抵达不到这只小雏鸟的耳中,它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被多少人牵挂着,现在它的世界中只有它自己。 求生,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 无论外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过是一份助力而已,最终要怎么决定的,只有它自己。 它还太小,它在蛋壳里睡了28天,期间只能隐约感觉到温暖和寒冷,在温暖的时候很舒适,可以安心沉睡和发育,但在寒冷的时候,却很难受,那是生命力渐渐逝去的感觉,逼迫着它清醒,逼迫着它快点长大,快点脱离桎梏和约束,去一个可以决定自己命运的地方。 于是就在24小时之前,它成功啄开了自己的蛋壳,湿漉漉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并且做出了它鸟生中的第一个选择——在没有母亲指明方向的情况下,跳下去。 然后它就遇到了如今境地,它跳歪了。 好冷,好疼,好难受,连睁开眼睛都好累。 妈妈的呼唤已经远去,哥哥姐姐们的声音也已经消失,只剩下它一个了。 它的鸟声还没有开始,它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可恶又有多美好,它对这个世界理论来说不存在任何的留恋。 但是,但是啊—— “啾,”它的胸腔鼓动了下,还没有多少力气的小翅膀扑腾了下,勉强撑起了它的脑袋,它冲着这个世界发出了它的第一声鸣叫,虽然那么孱弱,孱弱到除了它没有任何人听到。 但紧接着,它昂起的脑袋带动着身体,它从稻草丛中坐了起来,“啾啾啾——” 它发出了一连串的呼叫,它需要母亲的回应,好告诉它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大家不要出声,那小家伙在叫,看看母鸳鸯能不能听见,都别出声!”人类的气声连结成片,此起彼伏的“嘘”声像是一曲生命的奏鸣曲,带着这片土地上的善意。 “啾——”母亲及时给予了回应,小鸳鸯立刻歪歪扭扭地冲着那个方向跑去,可能是摔跤的后遗症,也可能是它的确是这一窝最孱弱的孩子,它跑得糟糕极了,它是这一窝小鸳鸯里跑得最糟糕的那一个。 但它还是在道路的尽头遇到了带着小鸳鸯们扭头来迎接它的妈妈。 “啾啾啾啾啾!”小鸳鸯啪嗒啪嗒拱到了母亲身边,母鸳鸯对这一份失而复得也充满了惊喜,她用鸟嘴轻轻戳了戳小鸳鸯的脑袋,似乎是指责,又像是亲昵,然后它重新掉转过头继续向着湖水的方向前进。 这一次,所有的小鸳鸯都牢牢跟在它的身后,即便它们又要面对第一次下水的挑战也没有一只小啾掉队。 所有的小鸳鸯都成功下水,它们蜷缩起小翅膀,晃动着脚丫子,一个接着一个从游客们的身边游过,慢慢地向着湖中心不知何时支棱起来的荷叶遮蔽处而去。 “啪啪啪。”这是一个人的掌声。 “啪啪啪啪。”很多人也被打动着鼓起掌来。 掌声连成一片,鸳鸯们并不知道人类的掌声有着怎样的含义,它们正忙着探索这个全新的世界,但人类知道。 是感动,是敬佩,是对来到这个世界的勇敢生命的欢迎。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四月。 浮游羽化,它们成虫后的生命很短,不过在朝夕之间。 它们在同一日一起羽化,大批量交-配,然后死亡,它们成为了鸟和鱼繁殖期重要的养料。 中华蟾蜍的蝌蚪终于褪去了尾巴,它们一起上岸,用密密麻麻的蛙数优势隐藏自身,这是它们的生死浩劫,也是鸟类和其余两栖类的狂欢。 趁着竞争对手腾出水下空间,黑斑蛙洒下了一连串蛙卵,再过几日,安静腼腆的蛙类蝌蚪将取代蟾-蜍蝌蚪成为水下的一环,而它们也将为水虿羽化提供最重要的能量。 越冬成功的螳螂卵鞘破开了缝隙,挥舞着双刀的大刀螳螂以杀戮向着生态链宣告它的到来,而早一步醒来的白斑猎蛛则在不远处对着它们虎视眈眈。 灰喜鹊之间开启了空中大风车式的乱斗,然后被嫌弃它们越过界的喜鹊制裁,离开巢穴的喜鹊没有注意,它千辛万苦搭建的巢穴内曾有一只大杜鹃造访。 而这一切都被忙着搬家的松鼠小红看在眼里。 它叼着已经长好毛有了保温能力的幼崽从树杈间掠过,它的巢穴附近出现了乌鸦的行踪,这群流氓是幼崽的天敌,惹不起,它只能躲藏。 在人类没有注意到的角落,许许多多的故事正在发生。 正是,万物霜天竟自由。
第117章 这几天, 岱山动物园中心小湖的水鸟们过得有些糟心。 因为它们发现,自己找到的这块风水下蛋宝地环境饮食都挺好,邻居也还行, 是有些麻烦但还不至于糟心的类型,但是有时候会感觉鸟有些毛毛的。 就是那种总是被注视着的微妙感觉,但是左右找了一圈, 又没发现什么狩猎者, 但是鸟儿们在草丛里发现了很诡异的动物, 它有着大大的圆眼睛, 身体很狭窄, 个子也不高,也没听到它们叫什么, 就只是用那只无机质的眼睛看着它们。 就很让鸟纠结。 窝造了,蛋也下了, 这时候搬家吧,成本太大,等于要推翻重来, 但不搬家吧……又哪哪都有些不太舒服, 总觉得那大眼睛就是威胁, 就很纠结。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观鸟爱好者会影响到水鸟繁殖情况的。”小钱饲养员……不,现在他已经升职成为水禽湖管理小组组长, 该叫他钱组长了,钱组长首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之前找他们了解了下, 说咱们动物园的那些水鸟是泉城各大观鸟点当中将巢穴造得离岸最近的观鸟点, 且便于拍摄。而且关键是我们这里生态链比较完整,所以他们可以观察到不少水鸟的真实行为, 所以动物园现在在他们那个圈子里还挺有名的。” “现在只是在孵蛋,等到雏鸟孵化,亲鸟开始育雏后,来的人只会更多,园长,我们得想想办法规划一下,否则我怕亲鸟被看得弃巢。” “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前些天经过时候也看到了,别说是鸟了,我看着那一堆镜头也要吓一跳。”同样升级的鲁组长和于组长先后应和:“而且那些观鸟人为了拍出好看的照片就往芦苇里一趴,从他们身边走过一不当心就会被绊一下,已经有游客投诉过这点了。” “如果他们只是这样远距离拍摄其实还好,我就怕有些不是为了观鸟,而是打着爱鸟的名义来赚流量,这些人不是真的爱鸟,为了拍好看的照片,他们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是啊,之前国外不就有个摄影师总是能抓拍到动物们很有故事性的照片,然后后来被发现他是用胶水鱼线把动物们摆好姿势拍照的,咱们国家不也有,上次我还看到有个是为了拍鸟起飞往鸟群里丢鞭炮的,真缺德。” “这些其实还好,就怕引来了那种搞直播的人。” “现在拍鸟也有直播啊?” “有啊小鲁老师,网上有好多动物直播呢,国外还有人在一个人造巢穴里面放了探头,24小时直播那一窝隼孵蛋的情况,B站还有人做剧情剪辑,我有追哦,里面有个鸟叫啥我不记得,但是人送外号好大儿,因为它会帮着父母投喂弟妹,关键是它其实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而是养子……balabalabla。” “好大儿一家情况还是好的,它那个巢穴比较科学,还有一个鹰巢门口挡板特别滑溜,已经有无数雏鸟在学飞的时候滚下去了,但是那边就是不改,哎……” 招聘来的几个新员工也被气氛带动,纷纷说起了自己知道的各种故事,一时间,办公室内充满了饲养员们愤愤不平的声音。 这次会议算是动物园的例会,一般大家都会在每天下班前一个小时左右聚集到会议室,开一个十来分钟的小会,动物园看着是独立的个体,每个展区自成一家,但实际上背后有很多资源都是互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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