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尘的双手被楚庭牢牢制住。 躲在暗处偷袭的那个人畅通无阻地站到徐尘面前。 是唐加乐。 满院金光里,他挺直了脊背站在徐尘面前,甚至把楚庭拦在了身后。 “乐乐!”楚庭心惊肉跳地看着徐尘手里长剑。 枯藤缠紧了徐尘手腕,他无法做出大动作,可手里的兵刃却还是没有离手。泠泠剑光距离唐加乐不足半米,只要徐尘想,剑光顷刻之间便可以穿透唐加乐的身体。 徐尘没有动手,是唐加乐自己将手掌在他的剑刃上轻快地擦了一下。 而后,他把手掌死死抵在徐尘眉心黑气升腾处,有一股力量将他手掌吸住。 唐加乐的鲜血往外汩汩冒着,徐尘像是被施了法,僵直立住,一动不动,殷红顺着他的鼻梁滚落下来。 与楚庭在旅馆小心翼翼地刺出的那个针眼大小的伤口不同,唐加乐没轻没重地在徐尘剑刃上划的伤口,又长又深。 鲜血涌出,徐尘眉间的黑气顷刻间就压下去了,同一瞬间,唐加乐的脸色迅速变得惨淡。 楚庭拉住唐加乐的时候,他已经脸色死白,浑身冰冷。 “乐乐,松开!” 楚庭想要把唐加乐的手从徐尘身上拉开,可除煞时,身体原主潜意识里要借助外力抵御凶煞之气,本就容易拉着除煞之人不松手,而唐加乐自己也不肯把手收回来,两力交叠,楚庭竟不能拽动他。 眼看着唐加乐的脸色已经苍白得有些透明,喘息声也越发沉重无力,楚庭急得眼眶发红,语气严厉:“松开!” 唐加乐站立不稳,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他问楚庭:“他,他现在还会用镇妖符吗?” 楚庭心里一颤,刚刚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的人,从二楼冲下来,不顾一切地弄伤手掌,笨拙地把血摁在徐尘的眉间,就是怕徐尘再用镇妖符伤到自己吗? “不会了,你听话,松手。”楚庭哑着嗓子哄他。 听他这样说,唐加乐还是不大肯信,费力替抬头看了一眼徐尘,觉得他的目光渐渐清澈,唐加乐才轻轻松了一口气,眼睫往下落了落,弱声说:“好……” 话音刚尽,他的手从徐尘眉间滑下去,身子也轻飘飘地往后仰倒下去,正落入楚庭怀里…… —————— 唐加乐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深夜。 睁眼就是一片雪白,这显然不是芳华里的任何一个老房间。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也不知道是谁把他送到医院里,只是依然觉得冷,觉得没有力气,身体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连抬一抬手指都费劲。 分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守在病房里的人敏锐地发现病床上的人清醒过来了。 一根苍白修长的手指按下床头的呼叫铃,而后楚庭那张清俊的脸出现在唐加乐眼前。 楚庭脸色阴沉,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阴翳,唇色淡得隐隐发青,看上去比平时还要憔悴。 虽然这一回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可唐加乐觉得,自己的脸色估计还能比楚庭好点。 医生来得很快,他们围到唐加乐床边时,楚庭退到人群之外,安静得要融到空气里。 一系列检查后,主治医师告诉他们,唐加乐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是他贫血的症状太严重,依然需要持续输血,医生要求唐加乐继续待在EICU里监护。 医生交代完唐加乐的病情,看了一眼气色差点极点的病人家属,又提了一句让他回家休息,换个人来陪护。 这两天,关于唐加乐的病情,医生说什么,楚庭就做什么。 只有劝他离开这句话,楚庭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唐加乐昏睡了两天,他就在床边不眠不休地陪了两天。 送走医生和护士,楚庭坐到病床边去。 唐加乐两只手都挂着注射器,一手在输血,一手在输液。 纵使输着血,他看上去还是异常苍白,脆弱得像一捧随时要化掉的雪。 以前生病输液,总是被药液冻得半边手臂都是冰的,可是这一回,唐加乐一左一右挂着针,竟然觉得自己的手还是暖的。 他好奇地低头去看,发现自己两只手下面都仔细地垫了毛绒绒的暖水袋,目光顺着手背上的输液管往上移了移,是一双苍白瘦长的手轻轻捂着输液管,显然是试图用体温把药液捂得暖和一点。 怪不得,不觉得冷呢。 楚庭沉着脸不说话,难得他们之间想先开口的人换成了唐加乐。 他还记得自己昏迷前的事情,明明自己只在徐尘剑刃上轻轻划了一下,伤口虽然挺长,但不算深,出血量确实是比在旅馆里楚庭弄出来的那个伤口大,但怎么样也到不了需要在EICU输血的地步。 唐加乐想不通:“我怎么了?为什么要在医院输血?” 楚庭神色肃然,语气也是少见的严厉:“失血性休克,差点没命。” 唐加乐愣了两秒,讷讷开口:“怎么会?我只是被刀口划破了手而已。” 兴许是这两天熬得太狠,也可能是情绪难以自抑,楚庭眼睛充血,红得厉害:“拿自己的血气硬生生给人除煞,跟借助符咒阵法不同,消耗极大。在旅馆里,只开了针眼大小的伤口就让你难受了那么久,用刀在手心里划那么大的口子,还直接把伤口贴在徐尘身上煞气聚集处,拉都拉不走,血没被吸干,已经算你命大了。” 那天唐加乐倒下后,楚庭不要命地把自己微薄的血气往他身上送,救护车医院时,他甚至没力气追着唐加乐的平板车跟到抢救室外。唐加乐昏迷了两天,楚庭就不眠不休地守了两天,早就有些撑不住,看着他不以为然的样子,怒气上来,只觉得心跳如捣,背过身去,暗暗抵着心口,闷闷低咳了几声。 急诊室人来人往,重症区的病床是用帘子隔开的,楚庭的闷咳被各种仪器运转下高高低低的声音和病区其他病人的咳嗽□□盖过去,并不明显。 可唐加乐还是注意到了。 他半躺在病床上,看见楚庭骤然背过身去,瘦削的肩膀一下一下轻颤着,不由得担心:“你怎么了?没事吧?” 楚庭缓过这一阵,嗓子有些发哑:“我没事,有事的是你。你身上超过三分之一的血,被徐尘身上的煞消耗掉了。” 楚庭没告诉任何人,唐加乐脸色煞白倒地时,他恍然回到了千年前的那场噩梦。 和许多年前一样,他愿意把所有一切自己能给他的都给他,无论是自己的气血、元气、灵力,只要他还有,就统统往唐加乐身体里输送。可尽管如此,唐加乐的身体还是一点一点冰冷下去,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时,血压低得已经检测不到…… 差一点,只差一点。 他就再一次失去他。 唐加乐不知道楚庭心里散不去的阴霾,只听进了他的半句话。 三分之一的血都拿去除煞了啊。 他看了一眼自己头顶上的血袋,不合时宜地想,输了这么多别人的血,自己血肉中那些可以入药的奇怪效力是不是会减退? 楚庭又气又怕,暂时给不了唐加乐好脸色了。见唐加乐看了一眼血袋,以为自己的话总算是被他听进去了,楚庭冷哼:“现在知道怕了?以后你……” 可唐加乐几乎与楚庭同时开口:“所以徐尘的煞气除干净了吗?” 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这个? 楚庭脸色更沉,没好气说:“差点吸干你的血,当然除干净了。” 虽然楚庭口气很差,可唐加乐知道他是气自己那时莽撞,说到底还是担心自己。 他罕见地服软,低声解释:“我那时心里着急,想起你在旅馆时的做法,觉得我的血也许能帮得上忙。抱歉,是我轻率了。” 楚庭看了一眼唐加乐被纱布重重包裹的右手。 那道伤口确实不深,但是很长,从他的右手手掌斜切过去,缝了六针,给他止血用的纱布拿了两个托盘都装不完。 想到鲜血淋漓的画面,楚庭的心抽了一下。 人类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楚庭虽然不是唐加乐的父母,可唐加乐的血与肉是他用了千年的时间,消耗着自己的元气,一点一点给他养回来的。 为了让他回来,楚庭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他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 楚庭板着脸:“你要记着,你的血肉是很珍贵的东西,要好好爱惜。” “我看徐尘又用镇妖符,我以为……” 一句话还没说出,已经被楚庭的话打断:“你以为你很厉害,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以为没有你大家都得死,是不是?” 楚庭的怒气骤然抬升,音量也高了起来。 唐加乐没见过楚庭发这么大的火,一时无话,只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这里是医院,他到底是个刚刚脱离生命危险的病人,楚庭深吸一口气,尽量把情绪平复下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许多年前,殷乐平也是这样,担负着所谓人族的希望,自以为是地慷慨赴死。 唐加乐虽然还没有恢复殷乐平的记忆,但义无反顾往前冲去的神情,跟殷乐平简直一模一样。 好不容易才为他留下一线生机。 好不容易才让他死而复生。 好不容易才从亿万人中重逢。 楚庭想象不到,这个人要是再一次死在他眼前,他怎么办?等了千年,熬干心血,等来的还是同一个结局,他怎么能瞑目? 楚庭有自知之明,无论是殷乐平,还是唐加乐,自己都不是他最沉的牵挂,最深的执念,不足以成为他活下来的理由。 要阻止唐加乐不管不顾玉石俱焚,得给他找一个念想。 他已经见识过了,唐嘉阳是牵着唐加乐的线。 是他唯一的那条线。 楚庭的脸上没有笑意,是唐加乐鲜少看见的严肃。 他说:“我希望你知道,我会救唐嘉阳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唐嘉阳是死是活,我一点也不关心。所以,就算是为了唐嘉阳,你也得好好活着,知道吗?” 唐加乐愣愣地看着楚庭。 片刻后,忽然极轻极浅的笑了。 他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楚庭救唐嘉阳动机不纯,无非想要他心甘情愿做他的药引。 可是这话这样直白地被楚庭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很难过。 他很少这么难过,可是楚庭就是有办法,总是让他很难过。 他的血肉是很珍贵的东西,他是楚庭和白风好不容易找到的救命灵药。 他现在还得好好活着。 等一切就绪,他乖乖躺进楚庭的炼药炉里。 这,才是楚庭要的圆满。 他其实都是知道的啊。 可是可不可以,不要让楚庭亲口再对他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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