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敏之前就说过,事到如今多个办法多点可能,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他们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葛丰提到法子不妨一试。 可是,芳华里,那是葛丰他们的地盘。 把唐嘉阳送过去,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唐加乐不能接受让唐嘉阳处于一个不在自己掌控中的环境里。 他想了想:“能不能就在这里,或者在我们家里,麻烦您多跑几趟,我愿意多付酬劳。” “不是酬劳的问题。”楚庭已经稍稍缓过来,尽管脸色依然不好,但有力气起身站到葛丰身后同唐加乐说话了,“我们在这里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有些事,毕竟在我们那里方便点。这样吧,我们今天先回去。你如果觉得为难,可以再考虑考虑,决定了再联系我们。” 说完,他迈开长腿往前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屋子里还有个他名义上的师父葛丰,连忙退回到葛丰身边,毕恭毕敬地问:“师父,您意下如何?” “啊?”葛丰摸摸灰白的胡子,“好啊。” 可两人还没走出门,就听病房里的仪器发出杂乱的嗡鸣声,继而是此起彼伏的报警声。 “唐嘉阳!” 是唐加乐的惊呼声。 作者有话说: 准备对庭庭动手
第三章 安魂调 监控仪器的异常惊动了医护人员,他们推着急救设备迅速抵达病房。医生围在病床前,为了防止妨碍急救,护士拉起隔挡的帘子,将家属往病房外请。 唐加乐还处于惊慌中没有回过神来。 这本是一个寻常的早晨,唐嘉阳安安静静地沉睡着,营养液和之前每一天一样,平稳顺畅地注入他的体内,维持着他的生命。 可毫无预兆地,唐嘉阳的呼吸频率越来越低。 唐加乐觉察不对时,唐嘉阳的胸口几乎已经看不见起伏,接在他身上的仪器接连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唐嘉阳开始昏睡的这半个多月里,唐加乐觉得自己正在做一场噩梦。 而此刻,梦里的黑暗恐怖达到顶峰。 他僵硬地站在病房外,看上去还算冷静,其实手脚冰凉得厉害。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唐加乐看见更多的抢救设备被推进病房里。 没过多久,唐加乐便等来了唐嘉阳的病危通知书。 医生告诉他,唐嘉阳的呼吸心跳都停止了,很可能抢救不过来,让他做好准备。 唐加乐看着医生拿着他签过字的病危通知书,再次走进病房,绝望无措下终于想起和他一同守在病房外的还有没来得及离开的两个人。 蒋敏说过,都到这个地步了,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唐加乐转身,几乎要向葛丰跪下:“葛先生,求您救救他。” 楚庭就在一旁看着,唐加乐这一跪葛丰哪里敢受。 在唐加乐的膝盖砸到地面前,葛丰已经一把把人捞起来:“正如刚刚说的,他生魂不稳,现在得让他的残魂留在他体内不能散了。” “要我做些什么,先生请吩咐。” 此时的唐加乐急得眼睛鼻子都是红的,连葛丰看了都觉得心疼。 他回头看了楚庭一眼,只见楚庭默不作声地微微点头,示意他只管放手救人。 葛丰对唐加乐点了点头:“我要拿你的一缕执念牵住他的魂,行不行?” “先生要什么都只管拿去。” 话音刚落,葛丰已经抬起手抵在唐加乐眉心。唐加乐只觉得眉心微微刺痛,便见一缕紫红色的光从自己身体里滑了出来,像是一尾鲜活的游鱼,在葛丰掌心里翻滚扭动。 紧接着,葛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段比手掌长不了多少的翠色竹笛,将掌心里那条游鱼塞进竹笛里。而后,他的手指在气孔上翻飞着,引导着高低错落的乐音悠然飘出。 那曲子的曲调古怪,却是说不出的清越好听。 在悠悠乐声中,唐加乐狂跳不止的心恍然被妥帖安慰般渐渐平静下来。 一首曲子还没吹完,病房里仪器的警报声就渐次停止,重新响起规律的提示音,有医务人员的轻声欢呼和探讨声隔着房门隐约传出。 这是,没事了? 唐加乐看向葛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葛丰额头已经起了一层汗,几分钟前还精神矍铄的老头,此时好像苍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都爬满了倦色。 听见病房里的欢呼声后,葛丰一口气松下来,便有些气力不济。 既然人已经没事了,后面的曲子也不必往下吹了。 葛丰找了处合适的地方,寥寥草草断了章收了尾。可这区区几段安魂调也是几乎耗光了他的力气,收了竹笛后,他倚着墙都站不住,身子晃了晃,险些跌下去。 幸而楚庭早有预料,在曲子响起后不久就站到葛丰身边,这时恰好赶得及将人稳稳扶住。 唐加乐问:“这就没事了吗?葛先生还好吧?” 楚庭扶着葛丰,神色严肃地看向病房,并没有马上回答他。 刚刚葛丰吹的是安魂调的前三段。 安魂调全曲三段三叠,越往后面吹奏,越耗元神,纵使是有上千年修为的葛丰,拼着力竭呕血,也只能吹完第一遍的三段乐曲。 唐嘉阳残魂惊惧,恐怕完整的一遍安魂调都不足以安抚,何况半首曲子都没吹完,葛丰就停了手? 楚庭直觉,唐嘉阳的情况恐怕还要生变。 果然,只消停了几分钟,病房里的仪器突然再次爆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明明已经有护士把病房门推开了一半,在将走出来告诉唐加乐好消息的前一秒,房门又被飞快关上,所有人重新投入紧张的急救中。 唐加乐看向葛丰:“怎么了!不是没事了吗?这是怎么了!” 葛丰脸色发白,脱离了楚庭的搀扶,站都站不稳。可他还是重新掏出那边翠色竹笛,颤抖着缓缓举到唇边,可有一只苍白瘦长的手挡住他的竹笛,把笛子按下去。 他抬头看到了楚庭苍山浮雪般苍白而清远的脸。 楚庭示意葛丰把竹笛收起来,自己掌心里已经托起一只手掌大小的陶笛,一道鲜红严厉的流苏从他手腕上垂下来,与他皓白的手腕相衬得刺眼。 楚庭把葛丰扶到椅子上坐下,葛丰知道他要做什么,拉住他的衣角不松手,摇头:“安魂调太耗心神,您现在不能……” “他的魂魄至少需要两遍安魂调安抚,你吹不了的,只能我来。”楚庭打断他,浑不在意地轻轻一笑,“你也借着我的安魂调好好调息休息,一会儿还得指望你把我弄回去,你现在这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可不行。” “可是您……” 楚庭瞟了守在房门边的唐加乐一眼,朝葛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着说:“没事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听没听过?” 唐加乐心急如焚地守在病房外,忽然仪器尖锐的警报声中,夹杂进清越悠扬的乐曲。他寻声看去,只见楚庭坐在而葛丰身边,手心里托着一枚小小的陶笛,血色淡薄的唇抵在陶笛上,雪白的手指在气孔间翻飞舞动。 他的眉眼低低垂着,陶笛上的一条红色流苏垂在他皓白的手腕边,无风而动。 这分明是在直面生死残酷的地方,可楚庭懒懒地依在墙上吹笛的模样,却让人想到徜徉青山绿水间恣意快活的散仙。 楚庭的这支曲子与葛丰刚刚吹奏的旋律曲调相差无几,但曲子却长了许多,段落间的咏叹呼应也更为完整。楚庭看似是把葛丰刚刚吹奏的三段乐曲反复了三遍,可每一遍都有一些微小的变化,以至于听来,乐曲中力量层层增进。 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唐加乐只觉得心神一凛,莫名地有一种茅塞顿开的畅快感。 这应该才是这首曲子完整的模样。 唐加乐不通玄术,只觉得听完楚庭的曲子通体舒畅神清气爽,而从一个听众的角度,他也觉得楚庭虽是葛丰的徒弟,可他的吹奏比葛丰要精彩许多,若不是这是在医院,若不是唐嘉阳还在抢救,他几乎要楚庭的这一曲拍手叫绝。 他忍不住向楚庭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一曲吹完后,楚庭深深低着头,握着陶笛的手垂在一边,陶笛上系着的鲜亮的红色流苏也没精打采地垂在一旁。 因为身份特殊,唐嘉阳的病房在VIP区域,私密安静,来往人员稀少。 空荡荡的走廊里,楚庭沉重的喘息声异常清晰。 “觉得怎么样?还好吗?”葛丰神色紧张地盯着楚庭看。 唐加乐忍不住也走过来,问了一句:“你们还好吗?” 楚庭撑着膝盖紧紧盯着病房,胸口剧烈起伏着,一时没能匀出力气来回答唐加乐。 仿佛在等着什么,楚庭一瞬不瞬地盯着病房,过了十来秒,他深深吸了口气,再握住陶笛。 葛丰想要去拦,可楚庭只是凉凉扫了他一眼,就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一回,楚庭似乎连举起陶笛都显得吃力,接连几个音都不成曲调。他无法维持刚才的恣意潇洒,不得不停顿片刻,调整了握陶笛的姿势,把手肘抵在膝盖上,将陶笛稳稳架住。 悠悠笛声再次响起。 汗水顺着楚庭越发惨白的脸颊滚落。 唐加乐站着,而楚庭身子前倾抵着撑在膝盖上的手上,从唐加乐的角度,可以看见楚庭瘦削的脊背,他今天穿了白色衬衣,背后无声地洇出一片冷汗。 一首曲子过半,病房里唐嘉阳的情况再次稳定下来。 可楚庭依旧握着陶笛,没有贸然停止吹奏,甚至一曲终了,直接开始吹奏第三遍。 他的手是苍白的,陶笛也是灰白色的。 看上去都惨淡得很。 好在陶笛上本该系挂绳的地方被楚庭系了一条鲜红的流苏,往这死气沉沉的晦暗里增添了零星的一点热闹生气。 葛丰没有说话,可心里早已经七上八下慌得不行。 安魂调极耗元神,纵使他有千年以上的修为,也难以吹奏完一整曲。 楚庭修为虽高,灵力虽强,可早年身体根基被毁,元神气血无一不是溃散衰败岌岌可危,一口气吹奏三遍安魂调,他的灵力能支撑,身体却未必能扛得住。 此时,楚庭的脸色已经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低低垂着,琥珀色的眼瞳蒙上了一层磨砂般的灰雾,眸光涣散而黯淡。 许多年前,他曾经把安魂调当摇篮曲,一遍一遍吹着哄一个小孩睡觉。 可今时不同往日,三遍安魂调确实已经是他的极限,剩下的,就看唐嘉阳自己的造化了。 第三遍安魂调最后的一个乐章,楚庭几乎按不紧陶笛上的气孔,几个乐音暗哑地飘出来,像是濒死的挣扎。 可他没有停。 指尖已经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手指在气孔间的移动转换也越加迟钝缓慢。 他手指抖得厉害,颤抖着一个音一个音地按过去,在最后一个乐音落下时,病房的门终于被推开。
11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