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已看不出礼堂原本的模样,空气中弥漫着血色的浓雾,似乎一场血腥的杀戮刚刚结束。四壁爬满了血管般的凸起,仿佛置身于大肠之中。 小招笑道:“他死了呢,小招按照约定要把田田还给你呢...噗,小招偏不!”她做了个鬼脸,撒娇道: “现在只剩下咱们了,你就做我的爹爹吧,好不好。” 对,现在只剩下我了。 我不能让吴端白白死去。 我还有救出两个女孩的责任,必须要冷静。何月竹紧紧攥着手心的木簪,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他想起第一次处理跳河自杀后数日才被发现的浮尸,那躯体已经完全被泡得肿胀无比,不要说身份,连人形都无法辨别,轻轻一碰便能带下一大片腥臭软腻的肉块。而他要将这具浮尸尽可能还原妥当。那一次,他也在与崩溃挣扎扭打,最后是他获胜。 何月竹深深呼吸,抹了抹眼泪,大脑高速运转,寻找任何能扭转事态的方法。他对小招说:“你真想让我做你爸爸?” “真的。”小招的语气缓和下来。 “为什么?” “从第一次见到你,小招就明白,你比任何人都温柔。你还让田田带零食给小招吃,那一天,小招真的很幸福...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小招。” “你是真的非我不可吗,换个人不行?” “真的真的真的!”小招着急地前倾身体,“其他人,不管是幼儿园的老师,还是小朋友的家长,一个一个,全都臭得发腥。只有你,澄澈得像泉水,只有你可以把小招洗干净。” 来自鬼的称赞哪怕再真情实感也让人毛骨悚然。何月竹不能理解小招对他的执著,但原因已经不重要,他只看结果。何月竹正声道: “招娣。我可以做你爸爸。” “哇!” “但是,你必须放了田田和小鱼。” 小招闻言脸色由晴转阴,她拉下脸,言语冷如冰棺里的死尸:“凭什么。” 何月竹微微一笑,他抄起吴端的木簪抵在自己喉咙:“如果你不答应,我就自杀。”
第9章 他回来了 话音刚落,眼前遽然闪过一张苍白的女孩的脸。 那张脸近在咫尺,何月竹视线之外再无他物,女孩一字一顿:“好,我放了她们。” 鬼脸一闪而逝,结界又换了模样,仿佛今夜最后一出大戏,即将上演。舞台是幼儿园的天台。 晚风裹挟着月光落在何月竹脸上,新鲜的空气流进他的肺管,如细雨冲刷泥土般冲走了所有闷热与腐臭。是手中抵着脖子的木簪提醒他,一切并不是大梦一场。 “树上的叶子哗啦啦。” “我和姐姐采棉花。” 远处,何田田稚嫩的嗓音将他唤回现实。这熟悉的童谣让他仿佛回到一切混乱发生前,他去接何田田放学的那天。他寻着童谣走去。天台深处坐落着跷跷板、秋千、滑梯,还散落着数不完的玩具,俨然一个小小乐园。 乐园中,何田田与小鱼哼唱着童谣,一根皮筋把她们圈在一起。 另有一个短发白裙的女孩在其中翻飞跳跃,夜色中好似纷飞的白蝶。 三个女孩在月光中游戏,她们欢笑、歌唱,这美好和谐的一幕大概只会出现在伊甸园里。 “田田——”何月竹无法自持喊道。 白裙少女见到何月竹,非常高兴,“爸爸终于来接小招了!小招要和爸爸回家了!” 她是一个三四岁的女孩,瘦得皮包骨头,仿佛一捏就碎,因为缺乏营养而发黄的短发落在肩上,衬得皮肤泛起暗紫。她就是那张苍白脸庞的主人,也是这结界的主人,小招,招娣。 “小招,别伤害她们!” 两个女孩双目紧闭,好似在梦游。何田田状态尚可,小鱼则摇摇摆摆,站立不稳,嘴唇干涩,面露苦相。 “舅舅?”到底是血脉相连,何田田对舅舅的声音有了反应。 啊,真的是田田。何月竹感慨不止,他的心窝一下软了,经历了这么多,再次见到何田田让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在这,我来了。” “嘘——”小招向前一步,手指抵在何田田的嘴唇,“今天起他不是你舅舅,他是小招的爹爹。” “嗯...嗯?”何田田木讷应道。 小招没有解释,在两个女孩背后推了一把,两个女孩向前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田田!”何月竹冲上去搀扶,双手却穿过了何田田的身体,“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小招见何月竹一副愤慨的样子,悠悠笑道:“不要凶小招,小招喜欢温柔的爹爹。” 何田田爬了起来,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好似忽然从梦中醒来,又被投入一个噩梦。她左右张望,明明何月竹就在眼前,却视若无睹。 陌生的环境让她害怕极了,她趴在天台栏杆上,嚎啕大哭起来,硬生生撕开宁静的夜晚。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 不论何月竹怎么与她说话,她都毫无反应。 小招抱住何月竹大腿,轻声说道:“小招很听话吧,她们已经回去啦。” 幼儿园外,下车抽烟的吴老四、与他一起抽烟唠嗑的摊主、路人似乎都听到了何田田的嚎哭。他们聚集在幼儿园大门口,似乎议论纷纷。大约过了十五分钟,警车与救护车赶到,他们撬开幼儿园大门,奔上天台,抱走两个女孩。前后不过半个小时,人群就散去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何月竹眼前。每个人的表情,每个人的言行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更听不到他的声音。 “爹爹,你不明白吗,结界里的人看得到结界外的人,结界外的人看不见结界里的人。只要你愿意和小招在一起,从今往后就还能见到何田田,可你如果选择死,那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何月竹靠着栏杆,无力地滑坐在地。小鱼与田田终于获救了。 但吴端却被他害死。 他高兴不起来。他不能、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了,他将永远留在这里,做这孩子的父亲。 “小招,你恨的是抛弃你的父母吧,为什么要找上她们两个?” 小招捡起地上皮筋,一圈一圈收在口袋里,她看起来心情好极了,舞了一圈坐在秋千上。 “是吗?究竟是小招找上她们,还是她们找上了小招?” “......什么意思。” “是她们自己告诉小招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她仿佛在朗诵一篇跌宕起伏的童话,念到“不要我了”二字时刻意嘟起嘴,佯装一副哀愁的模样,“那我们不就是同病相怜吗?所以,小招带她们回家,回小招的” 何月竹被说得一惊。所有线索在他脑内连了起来。小鱼父母迟到一个小时没有出现,而田田曾经问过他:“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小鱼与田田都以为自己被爸爸妈妈抛弃了,正是这份心情与“被抛弃了的”小招产生了共鸣。 原来,何田田不在爸爸妈妈身边是这么寂寞啊,他却没能好好安慰。悔恨如密密麻麻的白蚁啃食何月竹。 吴端的死,或是田田的失踪,原来都是因他而起。这世上唯一挂念他的两个人,吴老板与姐姐何月柏,他都无颜再见。不由得,何月竹又捏紧了手中的木簪。可是死,又有什么用处。小招的秘密被掩埋,她将永远盘踞在幼儿园,接连不断引诱更多人。 结界感知到了何月竹的心理波动,小招也有所察觉,她荡起秋千,小腿扬向空中,落在何月竹身前,怒道:“小招已经放了她们。你不能不守信用!” 何月竹长舒一口气,格外平静。 “我不会自杀。你杀了吴端,我必须为他报仇。” “就靠你那木簪?”小招抬了抬眼皮,“如果小招想杀你,就像碾死蚂蚁,小招不想杀你,你要高兴。” 何月竹摇摇头,他决心替吴端完成未竞之事,将小招超度。 他自然不会不自量力地挑衅小招,非但不能替吴端报仇,还会白搭上一条命。总有一些事,是只有他能做到。既然恶鬼是因为执念而存在,不妨试一试能不能让小招了结心愿,自我释然。 “不,你放了小鱼和田田,我会信守诺言。” “....真的?” “真的,我做你的父亲。” “我的爹爹.....我们的爹爹。” 小招捂着小脸,惊叹、狂喜、难以置信,嘴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唯独念着那不可思议的称呼。她本该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度过普普通通的一生。可她与她的姐妹却被抛入黑暗的深渊,镇在塔底忍受痛苦、饥饿、烈火,浑身是泥与灰烬,永远无法超生。 而何月竹,比起她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们看得出,谁都看得出,他命数凶煞至极,永生永世被下了最歹毒的诅咒。这毒咒刻进了他的骨头,渗透了他的脊髓,不论他在红尘里摸爬滚打多少轮回都不可能摆脱。可他背负着这命运,却仍然温润如白玉、澄澈如碧空。 果然,只有这一汪泉水能洗涤她们的焚身之痛。 何月竹目光悠悠,话语轻而坚定:“我知道你恨的是被父母抛弃,为了让你了结心愿,我会留下来,直到你放下怨恨转生。” “爹爹...你最好了。”小招觉得何月竹,真是温柔而愚蠢。她们的恨意绵绵不绝,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能消解。但何月竹的温柔还是让她无法自持,她看着父亲,两行血泪汩汩流出,浸红白裙,是盛开的红色大丽花。 她伸出小手,想触碰何月竹。双手却在半空止住,不住地痉挛。就像被泪水呛了喉咙,小招的啜泣变成了抽搐,她浑身剧烈抽动,几乎要背过气。她倏然高声尖叫,十指抓着面孔,挠出一道道血痕。 “啊——好痛!好痛!” “好痛啊——!” 小招的异常让何月竹不明所以。只见小招一时捂着脑袋,一时捂着肚子,她先是低声抱怨,转而弓腰撕心裂肺地喊疼。渐渐疼痛让她双脚都立不稳,她颤颤巍巍挪向何月竹。身上的骨头接二连三粉碎,最终“啪”得一声整个人跪在地上,两只纤细的胳膊撑着地面,不住地呕吐。 血、腹水、肉块。 “呕——” 她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了干净,狼狈地像一只被拍死的蚊子。 “...竟然!!” “他竟然.....!!” 痛苦让她的声音变得嘶哑无比,如同被碾碎的蜗牛。起初,她求何月竹救她,最后却像悟了什么残酷的真相般,反劝何月竹杀她。 杀了我,快杀了我。 她恳求何月竹。 “什么?杀了你?”事态发展瞬息万变。何月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反而对小招的突然变卦感到莫名恐慌。 快杀了我!
208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