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跌落的失重感让许星桥不由自主张开嘴地惊呼,又因为宴舟紧捂着他嘴的动作而只能发出短暂的呜咽声,从宴舟的指缝间溢出。 许星桥想象中被重重地摔倒在地脑门朝下的场面并没有出现,相反,他很平稳地倒在了地上,没有冲击没有疼痛,平稳地好似倒在……嗯……一团软软的什么上。别说,这灵堂地上不知道铺的什么材质的地板,躺上去竟然像软垫一样,就是有什么东西……硌得慌。 许星桥睁开自己紧张害怕的眼睛,往下一瞧,正好与“肉垫”宴舟四目相对。 宴舟的手还捂着许星桥的嘴,防止他憋不住声音,被窗外的保安发现。自己则贴近了许星桥的耳朵,低声道:“不想被发现就别动,外面的人还没走。” 许星桥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宴舟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 窗台处时不时有光亮闪过,伴随着保安的碎碎念念: “没人啊,是野猫吗?晚上野猫这么活跃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本来在这里工作就够吓人的了。” 窗台里的室内,宴舟和许星桥交叠着,无声无息的待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室外的人声渐渐远去,两人的呼吸声就凸显放大,融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灼热感。 月光顺着各路缝隙照进来,虽不算清晰,但也能让许星桥看见宴舟神情上的每一处变化。光影昏暗,咫尺之距,许星桥难耐地咽了咽口水。 他很想干一件他一直以来都迫切想干又不敢干的事。 这里的机会实在太好了,他不能错过。 许星桥深呼吸,脸憋得通红,眨着眼,颤抖地伸出手,在宴舟紧皱眉头的目光里,快准狠地扬起手—— 一巴掌打在了宴舟脸上。 “有只蚊子飞到你脸上了,我帮你打死它。”许星桥吹了吹手里的灰,边起身边偏着头假装抱怨:“唉这夏天蚊子就是多,没办法,我真好心,为了不让蚊子吸你的血,还扇疼了自己的手。唉,我真是,被自己感动死……” 连蚊子影都没看见却凭空挨了一巴掌的宴舟:“……”
第16章 下辈子,做玫瑰吧 葬礼。 这个名词往往与死亡相联系。 它应该是肃穆的、沉寂的、黑白的、了无生机的,伴随着哭天喊地的哀嚎,与对往生者放不下的悔恨与思念。 但今天这个葬礼有点特殊。 它从一开始就在宾客之间引起轩然大波,并且一路惊呼不断。 因为来参加葬礼的各位,都发现自己的座位上放着一枝开的正艳的红玫瑰,在一片黑白的布景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玫瑰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实在不妥,更何况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每一枝都静静地插在座位旁,像是给过往宾客的伴手礼。 死者的家属第一时间就炸开了锅,叫嚷着要让破坏自己女儿葬礼的人付出代价。 而大家好不容易在葬礼操办者的哭叫与咒骂声中处理掉自己座位上的玫瑰,一阵疾风袭来,那些原本被丢弃的红玫瑰又卷土重来,一朵一朵地落在灵堂中央的棺木附近,像是开出了一道满是荆棘的屏障,守着沉睡在棺木里的那个女孩。 没有人知道,这场葬礼的主人公正站在许星桥的身旁,在亲朋好友一团乱麻的动作间,趴在桌面上欣赏着她的花。她满是伤疤的脸上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她感叹道:“真美啊。” 许星桥偏过一点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发动了什么能力让场地内起风、一遍遍把玫瑰落满整个灵堂的宴舟,在呼啸的风里冲他喊道:“你风能不能吹小点?你看看那花,被你吹的就剩个杆了!你再吹大点我们仨能一头扎进棺材里。” 宴舟回过头,看口型应该是说了句“麻烦”,但风太大,许星桥压根听不见,只能拽紧了自己的衣服挡风,扭头看向拄着脑袋的白艺。 风在宴舟的操控下渐渐小了下来,但散乱的玫瑰到处都是,一时半会是没法清理干净。台上的主持也第一次见这种诡异的场面,硬着头皮往下走流程,没人再去管那些鲜艳的花。如了白艺所愿,在葬礼上开满了红玫瑰。 被宴舟收回的余风从许星桥他们面前吹过,带起白艺凌乱的发丝。白艺的目光很认真、很眷恋,但她的目光却没有望向场内的任何一个人,哭的伤心欲绝的父母、家人、朋友,他们都不在她的目光里。 她的眼里只有一朵又一朵带着刺开的绚烂的花。 半晌,她才抬头问许星桥:“你说我下辈子可以当一枝玫瑰吗?” 许星桥不明所以,只当是她喜欢,刚要开口,又见白艺冲他笑笑,摇了摇头: “我活着的时候,玫瑰这种花是进不了家门的。父亲嫌这花太艳,妖艳的事物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母亲嫌玫瑰带刺,太过锋芒,尖锐的她看见就觉得不适。” 葬礼的流程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哀悼的环节。白艺的父母站在棺木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然而白艺的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却淡的忧伤: “我从小就听父母的话,按照他们的想法长成一朵小白花。因为我一路听了太多他们说养我不容易的话,我知道他们在我身上投入了太多心血,容不得我有一点跟他们预料中不同的发展。所以他们让我要乖巧、要懂事,我听;他们让我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让给邻家毫不认识的人,说这叫明事理、懂分寸,我也听;他们说女孩子要知书达理,要温柔,要是个淑女,不能乱发脾气,不能懂不懂就抱怨委屈,我还是听;他们说姑娘家就应该穿的素净,才是好人家的孩子,所以我从小到大的衣服只有白色,一条白裙子是所有人焊在我眼里的标签。 “我不敢说自己喜欢靓丽的颜色,不敢违逆父母的命令,上学没有选过自己喜欢的专业,毕业没有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谈恋爱......也没有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最后双方都感到折磨,不欢而散。 “可是他们不是告诉我,只要乖巧、听话、懂事、穿着保守,性格别张扬,凡事多忍忍,就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了吗? “怎么好姑娘偏偏被欺负呢?” 葬礼的哀悼环节很安静,灯光照在满场夺目的玫瑰花瓣和轻声说话的女鬼身上,像一层轻纱,又像一把利刃,直直地穿过她而去。 白艺勾勾唇,说:“上学的时候我因为一直只穿白裙子被同学排挤,他们说这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没什么要紧,让我忍下来,我听话了。长大后遭遇职场性骚扰,我要报警,他们不让,说有损名声,以后嫁不出去,工作也会丢掉,我在家里哭了三天,还是在一句句‘你听话,爸爸妈妈不会害你’中妥协了。后来他们催婚,让我和只见过一面的人结婚,还是说‘你听话,父母怎么会害你呢,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你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我又听话了,我嫁了。 “所以在新婚不久出车祸时,他们口里那位值得信赖的人把我一个人扔在快要爆炸的车上时,我心里竟然一点怨气都没有。人都是利己的,我知道,我甚至感谢他的利己。 “他让我解脱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听话的忍气吞声,做父母眼中的好孩子,做他们希望我做的温良白花了。” 白艺回过头,好像只是讲述了一段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冲许星桥眨了眨眼,笑道:“活着的时候我没有选过一次自己喜欢的,如今我死了,我就想任性一次。我不想选暮气沉沉的白花,我想做长满刺的玫瑰。” “我想绚烂地死在春天里。” 话音落毕,葬礼的环节接近尾声,棺木前吊唁之人放上的白菊垒成一摞,渐渐遮盖住了原本铺在地下娇艳的玫瑰。白艺父母的情绪也随着逐渐被遮掩的红慢慢稳定下来,抹着眼泪说道: “我们小艺生前最讨厌玫瑰和红色了,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摆了这么多东西来膈应她。” 一直陪在白艺父母身边的女孩闻言,愣了会神,盯着那被白花覆盖住的玫瑰,突然喃喃自语道:“小艺曾经跟我说过,她想葬在玫瑰里的,她不喜欢白……” “嘘,别胡说。”旁边的人推了那女孩一把,“小艺生前那么爱叔叔阿姨,怎么可能不满意叔叔阿姨的布置。” 那姑娘被推搡的一个踉跄,却看着棺木喃喃道:“她不应该爱谁,她爱自由……” 没人听见她在说什么,因为下一秒,那些白花突然莫名其妙的燃烧了起来,化成尘埃在空中消失殆尽。而令人感到惊讶的是,白花下面的玫瑰竟然一朵都没有烧尽,反而顺着火焰开的更烈,红成一片,一直连接到棺木里。 “你疯了?放火这种事不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吧?!” 许星桥和白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宴舟,作为这场火焰的始作俑者,宴舟只是弹了弹手上的余烬,一点放了火之后的惊慌失措都没有。他看了眼说话的许星桥,目光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后又把眸光落在白艺身上:“你要的我们已经帮你实现了,答应我的千年鬼呢?” “哦哦,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找。”白艺还没从火焰的震惊里走出来,跟着宴舟的步调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一拍脑门:“我还没还你们花钱呢!我们先去我家把钱取了吧,再带你们去找鬼,都是一条路上的,很近。” “还我,我的钱,与他无关。”提到钱许星桥立马精神了,冲白艺指了指自己,又恶狠狠地戳了下宴舟,补完了自己刚就想说的话:“放火烧山,牢底坐穿。你就仗着你不是个人吧,不然今日说法没你我不看。” 宴舟可能是今天一直忙于起风疲累的缘故,也可能是听了白艺的故事之后心情不好,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接许星桥的话茬,甚至在许星桥提到钱的时候眉心皱的更深,二话不说的就要往外走。 许星桥并没有察觉到宴舟的情绪变化,心大的跟上去,絮絮叨叨地问着宴舟能招来风和火的方法。 南风团队 焰火熊熊,烧着场馆之内人的惊慌失措与痛哭流涕。没有人察觉到,有一人两鬼悄悄地离开了这里,也没有知道,这场杂乱又荒诞的葬礼,盛放着一个“听话”了一辈子的姑娘二十八年的自由与勇气。 亲密关系里没有对错,可“爱”本身就长满荆棘。 白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葬礼。 说不怨是假的,原生家庭的教养是她一辈子抹不掉的创伤,但要怨的话,怨的人又太多了,怨他人,怨怯懦的自己,那样太累了。 白艺抬脚要走,眼神又猛地停留在第一排的某个人身上。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唯一说过想死在玫瑰花里的挚友。 她的朋友眼含热泪,在一片杂乱的呐喊与逃窜中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了一枝早已准备好的玫瑰,一步步走向她的棺木,踏进玫瑰烧成的火圈里,把那枝花放在了早已没了生命迹象的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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