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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塔哥冲进院子，跑到屋门前。排泄物的味道叫他灵敏的鼻子差点哭了。里面没点灯，他忍住呼吸把整块床板拖出屋外。 “小伙子……是你吗？”月光照在即将离去的老太太身上。她回光返照般的精神起来，询问面前的高大人影。 “是我。” “凡落还说你走了……” “没有。” “隔壁萝丝大姐说端城换主儿了，那个新城主曾经来过我们家，是你吗？” “是。” “你会娶凡落吗？” “……” “凡落这孩子，说话嚣张了点冲了点，但心里是软的。这孩子可怜，家里穷不够吃，她打小就在街上混没学什么东西……虽然卖进了嘉德府，但是少爷，少爷待她好，她身子是干净的，你别嫌弃她……” “我没有。” “那你会娶她吗？” “他是男孩。” “你会娶她吗？”老太太仿佛听不见似的，继续喃喃的问，她大概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就咽不了气。 “会。” “好……”老太太胡桃般的脸舒展了，露出微笑，仿佛她人生冗长沉重的工作列表里最后一件事终于完成了。她闭上眼睛，渐渐停止了呼吸。 阿尔法希望他的结婚对象是女孩子。 凡落的奶奶想要他娶凡落。家长们都希望孩子按他们的要求来。没人在意他和凡落的想法。 他没想过凡落会不喜欢他。也没想过凡落会不愿意跟自己回去。 算了，小子没见过世面不识抬举。带回去梅尔庭说不定就不想走了。 塔哥叫来巡逻队员，让他们按照新规把尸体运去集中处理地。他就赶紧回去通知凡落了。 塔哥开门就看见凡落坐在油灯下，泪流满面。 他是说了句伤人的话，可他不也被当畜生看待了么。凡落总是坚强的，不至于吧。 “怎么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道歉：“对不起。” 然后他张开双臂，抱住凡落，轻轻拍他的背。抱抱，表示安慰和喜欢。 凡落的身体在颤抖。男孩抬起头，双眼通红，里头满是恐惧。 塔哥愣住了。 恐惧。他对这种眼神非常熟悉。 先境遗民大部分人看他的眼神都是从恐惧到虔诚，或者从恐惧到巴结。阿尔法说人类是排异的，对与自己不同的人或生物会本能害怕，排斥。先境遗民在阿尔法强大的影响力下，无论是多么边境的乡村，在意识到他的身份后，都会变成信众。 但到了寒风草甸和萨尔夫，人们眼中始终充满恐惧。只有凡落不一样。凡落看他的眼神是温柔的，像阿尔法一样。 塔哥的心被狠狠的绞住了，一种灼热从眉心弥漫开来，每一下心跳都让胸腔抽痛——成为自己的恋人，是如此让他恐惧的事吗？因为自己，是怪物吗？ 可是他明明愿意和自己……难道认为精神与肉体关系可以相联系，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观点吗？ 一直以来的信念一旦动摇，便开始层层剥落。 塔哥放开了男孩，换上了神使的面孔。 “你不需要去梅尔庭了。我们到此结束。你可以选择明天早上或者现在离开这里，我会派人护送你到家。”他用冷酷而平稳的声调念道。他发现自己可以做的很好，像父亲一样。 “你这个混蛋！骗子！禽兽！”凡落从恐惧转为愤怒，抄起小烛台就往塔哥头上砸去。 “你想怎样？”塔哥一把捏住他的手腕，战斗本能他与生俱来。 “阿尔法那个禽兽！他把切利少爷折磨的快死了！”凡落的眼泪又开始成串掉落。 “那又怎么了？”塔哥不耐烦的说。又是少爷少爷的——少爷待她好——他突然想起老太太的话。 “少爷救过我的命，两次！”凡落揪着他的衣领，吼道：“你不把少爷救活我就不放过你！” “跟我来。”塔哥抱着他跑出去，穿过中庭，冲到阿尔法房门前站住。“阿尔法！” “怎么了大呼小叫的。”阿尔法打开门。 塔哥绕开他往里走去，看了一眼里间。其实他不需要看，他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气味。 「你的克制本能呢？」 「怎么？」 「你把他救回来。」 「为什么？」 「他是凡落的救命恩人。」 「可他想弄死你。」 「那和你没关系。」 「你是我的儿子。」 「他也没弄死我，他又弄不死我！」 「你是先境遗民未来的统治者。怎么能让他像牲口一样对待！」 「你别管我，我没觉得有问题！」 「你为那小妖精昏了头还来指责我？」 「现在立刻马上救人！他死了我跟你没完！」 「……好。」 阿尔法绕过塔哥走回里间去了。 凡落看着他俩无声的对视，眼神都很凌厉，仿佛有无形的雷电在空中交锋，突然感到后怕。少爷希望自己能逃脱，不应该辜负他。 “他召唤鳐鱼号来带切利回去梅尔庭救治，这里医疗条件不够。”塔哥小心翼翼的对凡落说。 “还是要去梅尔庭？” “嗯，去梅尔庭才有设备做手术，他肋骨断了，插穿了肺。但我要留在这里处理事务。你想跟阿尔法一起回去吗？” 凡落惊骇的瞪大眼睛，慢慢的摇了摇头。 ---- 每次父子俩的对话都非常尴尬……
第19章 瓦解 == 房间里忽然刮起了大风。 “来了。”塔哥拉着凡落走进去，穿过里间到达露台。 阿尔法抱着用被子裹着的切利站在露台中间，少爷的脸已经毫无血色，双眼闭着。对面的上空，一架庞大的飞空艇正慢慢降落。凡落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他不知道伊斯萨尔夫有没有，他读的书不多，见识也仅限到临河城。 但这玩意让他突然对落星神殿产生了好奇。那是塔哥的家。 这架飞空艇的帆向两边展开，长长的不知什么材料做的尾索在空中蜿蜒飘浮，有种鱼游在空的即视感。 阿尔法抱着切利跃了上去，舱门关上了。飞空艇快速升空，然后向北方飞去。 “我怎么知道少爷救活了没有？”凡落忽然想起阿尔法可怕的眼神，立时打了个寒噤。 “我会让阿尔法把图像用羽蛇传过来。等他彻底痊愈了，我再把他接回来。” “羽蛇？是什么？” “鸟。” “我能看到吗？那个——图像？” “……不能。” “那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 “……不信拉倒。” 塔哥烦躁的揉了一把脸。确实，只有自己跟阿尔法能够用羽蛇通信。他们是特殊的。 细想之下，有太多的细节经不住追问，经不住推敲。他没有童年记忆，也不像人类儿童那么弱小，要慢慢成长。他天生拥有战斗本能，除了阿尔法没人能赢过他。他的母亲，他甚至没有见过她的画像听过她的名字，无论是书里还是神庙壁画里。 他们何止是特殊，他们大概——就是怪物吧。 凡落又怎么会喜欢一个怪物呢？他除了权势，什么也没有。没有光滑的皮肤，没有平整的牙齿，没有人类的形态，没有办法接吻……没有正常的家庭。 而凡落并不喜欢权势，他更期望自由的生活。 “我让切利给你写信。等他能拿笔的时候。” “……好。” “奶奶——你家的老太太，刚才过世了。尸体我让人送去集中处理地了。你要去见一面吗？” 原来他去找奶奶了。凡落愣了一下，他骂他是畜生，他还想着自己的家人。 也许自己真的有点误会他了？他也许真的喜欢自己，只是碍于他那个禽兽父亲，所以不能说真话？ “谢谢，不用了。”凡落不敢去看她。她活着的时候他就盼她死，现在死了，他还有什么舍不得呢？奶奶已经受了很久的苦，终于能解脱了。 “明天早上我带你去找大娘，你可以走了。自由了。现在你先回去房间休息吧。我还要处理点事情。” 塔哥把他送回房间，就走了。 凡落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少爷生死未卜，塔哥底细未清。他说放自己走了。 太阳照进窗户的时候凡落才醒过来，昨天晚上太累，他竟然睡过头了。塔哥晚上再没回来过。不知怎的，凡落有点失落，他又恢复了独自一人。被子很厚很舒服，但他仍觉得有点凉意。毕竟睡惯了毯子，他拍拍自己的脸自嘲道。 塔哥在楼下等他。他坐在主厅的沙发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告诉凡落切利已经救过来了，但还需要时间恢复才能苏醒。凡落点点头，选择相信他。 杜夫家的一桩房子被临时征用作救治轻伤员的医院，塔哥把凡落送到门口，就站住了。 “她们在里面。我得走了。有事就去嘉德府找我吧。” 他不敢进去。她们平静的接受了他，因为她们不知道他是将要吃掉凡落的怪物。 凡落点点头，转身进去了。 幸好两人都是轻伤，并且有塔哥关照，受到了良好的照顾，很快就能出院回家了。 对于劳苦大众来说，日子是一样过的，并不受更换城主的影响。非要说点变化的话，就是那个以前读不起的皇家学院改名端城公立学院并且收费骤减，同时增加了先境语的课程。但是穷人的孩子要讨生活，就算不用交学费也去不起。 嘉德府虽然易主了，但洗衣房接了驻军和临时医院的活儿，还是很忙。母亲有伤上不了工，凡落就顶替她去洗衣服了，挣点生活费。他有点积蓄，药是医院免费给的，还能应付。 塔哥却再没出现在他视线里了。 “小幺，那个塔哥，他有没有老婆的？”二姐突然问起。 “……我不知道啊。”凡落感到一阵茫然，他确实不知道塔哥的任何事情。他与对方的关系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你好歹跟他混过，打听打听呗。” “为啥？” “现在他是城主啊，听说他在先境遗民是非常有权势的。你说我要能嫁给他，咱家就不愁了啊。” “他不会看上你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你不是跟他熟么。赶紧套套近乎，我听说治安官的礼物都送他那儿去的。” “……你真的想嫁他？他……” “当妾也成呀。嫁谁不是嫁。他虽然长得挺特别的，不过身材看着还不错吧。趁别的女人还没想到这，赶紧行动呗。晚了说不定排不上队了。” “……我试试吧。” 好像也许是这个道理。 第二天凡落下了工，就去嘉德府门口转了一圈。这宅子已经换了徽记，那个塔哥曾经画过的符号被悬挂在正门上，铭牌也被更换了，现在这里叫神庙。象征嘉德家的一切都被铲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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