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欧阳廿把所有的金条拿出来,掂了两下,毫不犹豫地交给了钟言,“给你吧。” “我会让傀行者付钱的。”钟言再次强调,“他们有钱的。” “我不缺几百万,我缺的是……”想不到欧阳廿却说,但后半句话又没敢说出来,显然是一次又一次经历打击已经不敢开口。钟言再次谢了他,将金条递给了白芷:“先帮我碾碎五条。” “你真要这么做?”白芷顶着创口贴问。 “不然能怎么办……我也没有法子了。”钟言看向次卧的房门,只能铤而走险。 金条五根,白芷不仅将它们碾压成粉,还提前准备好鲜红的朱砂,将其搅和在一起。大家都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而钟言再次回到次卧的床边,细心地帮飞练重新梳头发。 “师祖不开心?”飞练还蒙着眼,但察觉得出来。傀行者宿舍楼的窗户内侧贴满了黄色的符纸,可是唯独飞练房间里的符纸片片飘落,已经落了一地。 钟言的手串还在震:“没有不开心,只是还在习惯你长大了。” “我长大了……师祖不高兴?”飞练闻到他身上的药味,朦胧转脸的功夫,侧脸蹭到了钟言的手。 “高兴,这才是你本该有的样子,哪有永远当小孩儿的。师祖小时候也被娘亲当小孩儿疼爱,可还是要长大才行。”钟言跪在他的背后,摸着他起伏不平的背脊。飞练低头沉思了一下,转身看向钟言,再次将他的手压在滚热的心口:“师祖的娘亲都怎样疼爱?” “反正……大概和天下娘亲差不多吧。”钟言笑了笑,忽然被飞练这小子摸了下嘴唇。 “所以师祖现在还像小孩子。”飞练隔着黑布来看他,“嘴唇真软,你总是不经意地噘嘴。” 钟言差点被他气得再次噘嘴,强忍住后说:“啧,没大没小……现在我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我……” “我愿意。”飞练直接回答。 钟言撅了噘嘴,马上抿住,再开口:“我说什么了你就愿意?”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啊。”飞练笑了。 “你是不是笑我刚才噘嘴?”钟言马上严肃,摆起了架子。 “不是,蒙着眼睛我能看见什么?师祖不会连我都不相信了吧?”飞练淡淡地问,比之小时候的黏人,又多了几分刻意的疏离。 大概是成年了,所以知道要保持距离,钟言点着头说:“我当然相信你,只是接下来的事你要接受。你身子里的三障十恶快压不住了,一旦爆发,我怕你把整栋傀行者大楼掀翻,说不定还会把你娘亲呼唤过来。所以……所以我们找了一位高人来,他要在你身上留下朱砂鬼印,将你的能力稍稍压制。” “高人?”飞练不太明白似的。 “嗯。”钟言心虚,高人竟是我自己。 “我从来不信什么高人。”飞练却摇头了。 “你放心,有师祖在,绝对不会让高人伤害你,只是暂时封印。”钟言言之切切,“你信不信我?” 飞练的头原本低着,这会儿缓缓地抬了起来:“自然是信的,我信你。” “那好,你稍等一下,一会儿我们请高人进来,你坐着就好。可能会有一点疼,但也就是一点点。”钟言怕他难过,又搂着他的脑袋摸摸又抱住拍拍后背。而飞练当真是长大了,再也没有像小时候那般八爪鱼一样黏上来,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在钟言的怀抱中点了点头。 “别害怕,高人不会伤害你。”钟言又说了一遍。 飞练微不可查地笑了笑:“那师祖替我谢谢这位高人。” 等到这个拥抱结束,钟言就快速去做准备。首先,他需要白芷去重新蒙住飞练的眼睛,确保他什么都看不见。而蒙眼的布上被白芷下了短暂的失明药物,不到解药的时候当真和盲人一般。等这些都做好,钟言走进了次卧,为了防止飞练闻出自己身上的药香,还换了衣服。 飞练盘腿坐在床上,仍旧面朝窗口,只不过眼里一片漆黑。 “您就是那位高人?”飞练闭着眼睛说话,“可以开始了。” 钟言很小心地走过去,跪在飞练的背后。手里就是那碗掺了纯金粉末的朱砂,右手执一杆纤细的毛笔。他并不多话,将笔尖深入朱砂,转手写在飞练的脊椎骨上,留下一串鲜红的铭文。 光线流转,鲜红当中的细腻金粉灼灼闪耀,转瞬即逝,犹如烧化的金水融入飞练的皮肤当中去,很快,连朱砂的红都被吸入皮肤。 写过铭文的地方皆留下一缕白烟,钟言手中的笔变成了灼烧的刑具,没有伤口,却有疼痛。 飞练额头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眉心不知不觉地蹙紧。 从后颈到后腰,整条脊椎骨都被写上了镇压的印记,顺着后背的凹陷垂直而下。铭文穿心刀,钟言也逐渐冒出冷汗,镇压阴生子比他想象中困难许多。不仅是背脊,还有飞练的手腕,脚踝,少一处则前功尽弃。 碗中的朱砂慢慢减少,留在飞练皮肤上的铭文越来越多。 等到最后一笔写成,钟言手里的笔掉在了床上,金粉朱砂已经用尽,他用自身的道术给飞练下鬼印,精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笔在床上滚了两圈,最后掉在地上,纤细的毛笔和地毯接触,钟言立即转身离去,将飞练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是自己扼杀了他的天性,这事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等到屋里再次安静下来,飞练才从疼痛中解脱出来,身上已经汗如雨下。他解下蒙眼的黑布,看了看地上的笔,又看了看沾染了朱砂颜色的白瓷碗,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 师祖他是……把自己当弱智了么?自己是阴生子,又不是傻子。 屋外,每个人都在等钟言的消息,直到他冲出来点点头,这事才算完成。萧薇捡起地上的符纸,方才客厅玻璃上的镇符纷纷往下飘落,显然已经受到了飞练的侵扰,只剩最后三张,但它们安安稳稳地留住了,钟言成功镇压了飞练的三障十恶。 等到钟言再次从睡房出来,已经换好了衣服,但是脸色看上去马上就快不行了。 “咳咳……”钟言扶着沙发的扶手缓慢坐下,“好了,没事了。” 施小明和萧薇先后走到旁边,似乎都想替他承受这份痛苦。白芷从药盒中拿出两颗“中药丸子”,让他把这口气补上。钟言吞下药丸才觉得舒坦一些,但他绝大多数的道法都在飞练身上,不可能恢复如初。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咳,我又死不了。”钟言笑了笑,咳得声音沙哑,“白芷,你赶快……赶快陪萧薇回家,请大印回来。” “你就别担心别人了。”白芷给他擦擦汗,“你闭嘴吧。” “大不了就再死一次。”钟言勉强地笑了笑,“飞练眼睛上的药没问题吧?” “你还不相信我?”白芷反问,“我的药,什么时候出过问题?” 这时一声响动,次卧的房门被人拉开,飞练走了出来。 众人:“……” 钟言也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撑着坐直,没想到坐没坐稳,差点歪在扶手上:“你怎么……” 飞练眼上还有黑布,但显然已经恢复了视力,如今的他身高已经直逼蒋天赐,成为了屋里第二高的人,长腿没跨几步就到了钟言身边:“师祖怎么弱成这样?” 因为镇压了你啊傻孩子。钟言隐忍下来,当然不能这样对他说:“因为……咳,我现在是三级傀行者了,身上又多了一个恶鬼。” “真的么?”飞练透过黑布看他的脸,只觉着今天的师祖格外美丽。 “真的……”钟言的话是假,虚弱是真,伸出手在飞练的面前晃晃,“看得见吗?” “看得见,只是眼睛见光便疼极了,以后还是遮住吧,反正……”反正师祖什么样子,我已经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记在心里了。飞练并不是不好意思说,而是怕这样骤然地说出来,吓着了他。 他为了救自己欣然赴死,飞练被鬼煞困住那么久,从没见过人会为了同胞做到这一步。都说鬼性向恶,人性向善,在飞练看来并无二般。当时情况危机,水下的阵法显然是冲着自己而来,而那人必定也算到了一件事。 自己不喜欢水,在水里,自己是可以被淹死的。 随着一声枪响,阴暗的水域里绽放了一朵花。 伴随着鬼场的打开,冰晶改变了周围的环境,将拉住自己的“尸体”冻在了里面,自己也有了逃脱的机会。随着高度的上升,飞练终于看清了冰晶中的那人,他被冻着,却像睡着,只不过额头多了一个伤口。 如果说他第一次死亡是科学家园论坛的误杀,第二次死亡是为了和娘亲抗衡,那这第三次,纯粹是为了救自己。 冰很厚,大概有两三米,自己变回原有的形态将巨大的冰块裹紧,轻而易举地压碎了。像是拆开了水晶盒里面的礼物,如获珍宝,可是等自己牢牢将他搂紧时,飞练又觉得这珍宝是失而复得,好像曾经弄丢过。 血液在水中飘散,飞练再次变为人,在冰冷的河水中,吻住了钟言受伤的额头。 铛,一声,飞练在水中听到了钟声,从遥远而来,又如在耳畔。钟声过后他看到了一片竹林,入林的小径上站着一个人。黑发垂落,淡青长衫,身姿脆弱得马上就要倒下。当他转过来时,自己的目光和他的目光对视,看到一双极黑的眼睛,以及惨白到一眼便知命不久矣的面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飞练却莫名熟悉。因为他们有着同样一张面孔。 忽然间那人在眼前灰飞烟灭,全身化作细碎的灰尘。钟声再次袭来,随着阴血进入自己的身体,好似一道金光照射过来,眼前金尘漂浮,而天空闪电轰鸣,打着永无止息的雷声。 雷声像是要让大地坍塌,目之所及全是白色的闪电。闪电连成数不清的白色长链劈在自己的身上,耳边断断续续地响着一个人的声音。 “一世佛,二世人,三世鬼。逆天而行,自甘堕落,业障成孽,苦海无边。” “就算死,我也不会遂了你的心愿。” “若你成鬼,我也要杀你千千万次!” 那话说得真切,好似进入了脑海,同时还响着持续不断的诵经声。飞练上岸后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又是谁?如果他要追杀自己,那么水下高深的法阵说不定就是这个人弄的。 当然,这些事情,飞练并不打算让钟言知道,自己还没搞清楚的事就不能让他操心了。 而钟言还在庆幸刚刚的好计谋,飞练当真是相信了有什么高人。为了让这个谎言更加真实,他增添了一些细节:“刚刚那位高人……他已经走了,往后你身上的恶会被他分去一半。” “已经走了么?”飞练被钟言的话拉回现实,也装模作样地比起演技,“我原本还想好好谢谢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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