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看着她。 过大的情绪起伏,和剧烈的疼痛,让她的声音都有了几丝空洞。 叶吻说:“所有人都不记得破茧之年以前发生的事,只有我记得。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有一年夏天,我送了你一捧紫罗兰……你当时有没有好奇,蝶岛的土壤根本养不了花,花是我从哪里摘来的。” 叶吻弯起唇角,脸上血痕和泪痕分不清,但她好像现在才有点真实情绪,说。 “那段时间,我哥哥一直心情不好。于是我捡了很多被他射落在窗前的花,偷偷做成了捧花。” “离别前的一天,我将它送给你,是希望你早日康复。” 叶吻又一次道。 “安安,恭喜康复。” ——安安,恭喜康复。 陆安低头,彻底愣住。酝酿毁灭之源的眼眸,浮现一丝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痛苦。 他当然记得那个夏天。 绿色的爬山虎攀上病房的窗。 风吹动白色的窗帘,也吹动少女白色的衣裙。 她唇噙笑意,手捧紫罗兰做成的花束,上前一步,赠予他。 原来当时就已经是告别。 时间矢迸发出的巨大力量,让万事万物作朽! 它浩瀚的光芒,带着创生与毁灭的两股力量逆行倒转! 陆安也因为痛苦,缓缓地蹲下身来。【毁灭之息】和【裁决之剑】,都在化作烟尘、飞灰。于虚无的白光里,彼此侵吞! 像是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在那个万物起源的原始汤里,一切“生”,一切“死”,一切“伤痛”,一切“欢愉”,一切“衰老”,一切“生长”,都不分彼此地待在一起,见证时间的错落,地球亿万年的旋转。 自我裁决。纵是叶吻,也在极致的痛苦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她颤抖地弯下身去。 陆安看着她被血浸湿的长发,一言不发。 高铁纵横八百里,经停无数站,于烈火爆裂中滋生的恨和愤怒,这一刻突然消失,和他们即将堙灭的身体一样,在逆转的时间里,什么都变得没有意义。 “原来,你不是在赎罪,你是在求死。”陆安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他从深海中苏醒,走过荒芜。看过无数沉寂的雪山,来到这里,为了什么? 【春之钟】不断有异端靠近。 身为耶利米尔的第三版主,他现在是它们的支配者。 作为神明禁区的人,他应该站在帝国那一边。裁决落下之前,他该毁掉整个京城。 但他看着叶吻,看着她经历无边的痛苦、自我凌迟。 那种从复活开始,浓浓的倦怠又浮现心头。陆安垂下眼睫,笑意越发苍白。 属于【灾难】的疯魔诡谲,慢慢退去。 “电话里我没骗你。” 他声音很淡。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被他们要求着照顾你。” 陆安的手覆盖上她的眼睛。 他在叶吻的眼中落下毁灭的漩涡,现如今,又亲手,把它取走。 【毁灭之息】缠绕住他的手,也缠住他的脖颈,仿佛黑色棘藤,似乎是灵魂的枷锁。 他来替裁决者加速这最后一步。 陆安屈膝蹲在地上,声音很轻,转眼消散风雪中,仿佛是一句自言自语的轻喃。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目的,我很少拒绝你的请求。” 也许死亡,就是此行的终点站。 “话事人——!” “话事人!!!” “小吻,手术结束了。” 手术成功后,她等待拆绷带的最后一刻。 绷带一层、一层脱离她的眼睛。 哪怕明明已经感觉到外界微弱的光了,可是她还是不敢睁眼,害怕又是空喜欢一场。坐在椅子上,紧张到浑身战栗,连呼吸都在发颤。博士在旁边笑着鼓励她:“小吻,别怕,睁开眼。一切都结束了。” 于是她深呼口气,小心翼翼睁开眼,看到阳光落入窗棂。 又是一次。视野由暗转明。 【春之钟】巨大的钟楼下,无尽的月色落向人间。漆黑天幕里,雪与火纷飞。 叶吻缓缓抬头,看见跪在她面前的陆安。 陆安也对她说:“结束了。” 当初雷雨夜,她惊醒,对上的那双清澈含笑鹿一样的眼睛,好似也跟着【时间之矢】逆转,回到了这个挽歌长鸣的雪夜。 “结束了……” 最后的告别。 于葬礼上。 金光吞噬芯片。 咚、咚、咚! 三声钟鸣后,【春之钟】坍塌。 集ENIAC,天枢,预言家三者之力,贯穿未来现在与过去,关于末日的启示,最后还是传到了人间。
第398章 终章(一) “138亿年前,宇宙大爆炸。由一个不可描述的奇点,开启了宇宙亿万年的征程。接下来,要提到一个词,能量。” “宇宙爆炸之初,没有物质,只有无穷无尽的能量。” “46亿年前,太阳诞生。” “45亿年前,地球诞生。” “地球诞生之初,重的物质下沉形成地心,轻的物质上浮形成原始大气。因为质量也只是能量的一种表现形式,所以蝶岛的科学家们都认为,地球最主要的能量存在于地下。” “37亿年前,生命从海洋里诞生。” “5.4亿年前,寒武纪的海底,发生了至今为止地球史上最绚烂、最神秘、最疯狂的生命大爆炸。” “全球生物疯狂进化,节肢、腕足、蠕形、脊索等动物登上历史舞台。” “这场寒武纪的生命爆炸,到如今蝶岛有另一个名词,叫‘能量觉醒的第一纪’。” “而一百年前,以海洋为中心开始的全球灾变,蝶岛将其称为‘能量觉醒的第二纪’。” “——灾厄时代就此开启。” * 【茧】觉得叶笙有些不一样。上一世旧蝶岛说一不二的“冷血暴君”,这一世过于安静了。 叶笙拒绝了叶吻交接过来的权力,也拒绝参与一切会议。 仅有的几次出席,都是坐在角落,等他的爱人。 他靠在椅子上,肤色冷白,下颌线紧绷,漆黑的眼眸叫人看不清真实。 从执政官变为旁观者。 叶笙给人的感觉却越来越恐怖。 叶笙除了面对宁微尘外,对其他事很少有情绪生动的时候。唯一一次怔愣,是京城的丧钟传到蝶岛时。不过黑发青年短暂出神了片刻,就垂眸敛去了一切神色。 “待春来”计划顺利完成,可是京城还是在下雪。那首挽歌传到蝶岛,也无人悼念亡者。 “【预言家】的预言你们解读出来了吗?” “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人人焦头烂额。 蝶岛所有的信息分析器,现在都在处理同一团紊乱如线的数据。 叶笙在会议室外等宁微尘。 宁微尘提前离场,为他带来了一只百合花。 花瓣洁白无瑕,花香清晰淡雅,水雾如泪珠,点缀在中央。叶笙接过那只百合花,低头,修长的手指随意拨弄了下花心,一言不发。 他之前进耶利米尔,帝国的长桌上就摆满了百合。 原来当时,葬礼就已经开始邀请宾客入场。 宁微尘对他说:“这是移植原始汤的宿命。” 叶笙:“我知道。” 【春之钟】敲响的时候,他是有片刻恍惚,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疲惫。 宁微尘和他九岁就认识了,一起在蝶岛长大,当然知道他和叶吻之间的关系。叶笙没有遮掩自己的情绪,他来到海岸边,将百合花放到了海水中,看它随月光远去。 月亮在海面上泛着银色的清冷光辉。这片静谧的深海之下,藏着那个最恐怖、最庞大的敌人。 到底要多少血,才能填补完【起源之地】裂开的缝。 洛兴言,罗衡,图灵,天谕,现在都被困在京城总局,对抗【传教士】。而【天枢】已死,蝶岛再也没了能够监视灵异值波动的武器。 人类风雨飘摇之际,异端帝国露出獠牙。 叶笙能感知到,源源不断的异端在往蝶岛涌过来。 他偏头去看宁微尘。 帝国的第一版主,朝他露出一个温柔漂亮的笑容来:“就当个见证者吧,亲爱的。”他声音很轻,仿佛是在哄他。“你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我。” 叶笙站在海岸边,想到上一世他们的结局,也平静说:“快要结束了。” 宁微尘弯唇:“一切结束后,我们的可能才刚刚开始。”他牵起他的手,亲吻那枚无名指的戒指上,桃花眼里的笑意纯粹而真挚,宁微尘说:“亲爱的,你如果害怕孤独,我可以去陪你去探索每一个平行时空。我们在每一个陌生世界里相爱。” 海风吹动叶笙黑色的短发,他看着爱人落在戒指上的吻,出神片刻,随后也笑了起来。 上辈子他在世娱城后退一步,靠在墙壁上接受那个吻时,就知道自己疯了。而这一世,从出生开始、果然也没正常过。 叶笙眼中风雪散去,他说:“宁微尘,这是起源给予偷盗者的命运吗。” 宁微尘:“是。所以由我来结束灾厄时代,是对人类而言最好的结局。” 叶笙最后一次,去了白房。不知道是不是叶吻的私心,这里和旧蝶岛的建筑一模一样,就连墙壁上老旧的裂痕都被复原。 桌上放着他去【人鱼湾】时她在读的盲书,旁边还有秦博士的文件夹,和两三只微小的萤虫。 屋内就连窗帘的颜色都没变,白色的纱幔随月光而动,推开窗,映入眼帘,就是沿墙缝攀爬的枯萎枝藤。 蝶岛留下了太多的恨。 这片血腥的土壤内,埋葬尸骨也埋葬眼泪。以至于说它是自己的儿时旧地都显得有些荒谬,可他们又确实是在这里长大。 叶笙站在窗边,看了很久。 离开前,他把桌上的书页合上。 当他抽离一切,以旁观者的视角,去见证这最后的结局时,心情安静到近乎诡异。 蝶岛每个人都严阵以待。宁微尘从宁家调动家主令,叶笙又一次来到极点实验室的最下方禁区。 命运纺锤的两个端点,分别被安排在岛的两极。 叶笙靠近它时,手里的定数之枪都在微微震动。 四面都是屏幕。 叶笙站定,抬头,仰望着这个血色的起源造物。当初他低声问出的问题,随着【春之钟】的坍塌,在心里也得到了答案。 ——“你到底想要我见证什么呢?” 它要他见证这一整个灾厄时代,所有人的痛苦。 《怪诞都市》的最后一篇文稿,第七版主说,世界的本质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棺材。棺材里,每一幕都浸润了鲜血。 是长明公馆那场燃烧偷窥者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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