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慕韶光迅速往被褥间一倒,闭上了眼睛。 同时他甚至不忘默念了一句口诀,放在笼子里当替身的假猫幻影顿时散去。否则殷诏夜看见他在这里还不算最严重的,如果发现他是一只会用替身术的猫,事情才叫不可挽回。 刚刚从噩梦中醒来的殷诏夜惊魂未定,呼吸急促,在床上埋头装睡的慕韶光思绪如潮,满心计策。 房间中一时十分安静。 殷诏夜躺在床上,双眼沉沉地望着头顶的帐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的胸膛在不住起伏,冷汗布满了额头。 刚才梦境中出现的一切,再次勾起了过往的悲伤与痛苦,那一张张隐藏在欲望与算计背后的面容,充斥着恶毒的话语,永远阴森与孤独的前路,以及死亡那一刻深刻透骨的绝望。 他甚至梦见他的父皇放出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顶着一身怪异的花纹,咆哮着冲上来将他扑倒在地,意图咬断他的喉咙。 噩梦仿佛急不可耐想要将他吞噬的兽,虽然殷诏夜及时警醒,挣扎着从其中逃脱出来了,但呼吸间那种椎心的焦痛依然久久不去,燃烧起心中熊熊的怒火。 重生以来的每一天,那些痛楚所化成的深切仇恨,都在日夜咆哮着,呻/吟着,催促他一定要做点什么,比如撕裂那些可恨的面孔,捏碎他们的心脏,让那些人在烂泥地里打着滚烂尽全身的血肉…… 可是…… 可是此时此刻,噩梦初醒,月色深深,床榻冰凉,又让他疲惫的一动也不想动,甚至感到一种孤独。 殷诏夜缓缓抬手,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他是龙族,龙性本淫,殷诏夜自幼也看见过不少同族放浪形骸,寻欢作乐,喜悦了、悲伤了、恼怒了,都喜欢以这种形式进行发泄,简直把它当成了如人族喝酒一般的放松活动。 但殷诏夜性格冷淡,不喜与生人接触,加上为人又挑剔,于此道并不热衷,可这个时候,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沉迷于色/欲。 ——大概独自在这个世间行走,无人理解,无人同路,实在是太过孤独和荒凉了,所以也只能找一找身体上的慰藉了吧。 一个人躺在床上,还是…… 还是…… 殷诏夜的表情有些凝固了,然后他慢慢从枕头上转过头来,瞪向自己被褥间的另外一个生物。 清浅平稳的呼吸隐约传来,对方几乎整个被埋在松软的被子里,一时看不清楚模样。 不过可以肯定,这名寂寞时出现的枕边人并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妖娆美女,因为殷诏夜已经捕捉到了一小撮橙白相间的绒毛。 这个颜色,和他梦中毛色怪异的“猛虎”十分相近,只是没有那么大,因为这其实是—— 猫! 殷诏夜:“……” 殷诏夜整个人都暴躁了,也不管小猫咪“浓睡正酣”,一把将慕韶光给揪起来,拎着他质问道:“你怎么过来的?谁准你上我的床的,啊?!” 他的两只大手举着猫,就几乎能把整只小猫给包进去了,手背上青筋微微隆起,看上去非常可怕,仿佛一收力就能当场把小猫给就地掐死。 殷诏夜也确实有这样的打算,管他什么灵兽不灵兽的,这东西居然敢胆大包天到爬他的床,还盖着他的被子睡觉!!! 刚才在噩梦中被老虎扑倒的怒气也全都翻上来了,更过分的是小猫居然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眼睛都没睁开,全无半点尊重,这还能不让他付出代价? 殷诏夜心里想着,手指关节已经微微曲起,打算用上几分力气。 结果正在这时,小猫忽然睁开眼睛,看到了面前的殷诏夜,然后他抬起两条前腿,一下子挣扎着向前,抱住了殷诏夜的脖子,毛茸茸地扑了他个满怀。 殷诏夜:“……” 猫毛滑不溜手,就这样在殷诏夜使劲抓住之前从他掌心中“流”了出去,此时一人一猫的姿势变成了他两手捏着猫的两条后腿,猫的前腿则抱着他的脖子不放。 殷诏夜木然松手,“啪嗒”一声,整只猫的身体完全砸在了他的胸口上,然后小猫打了个哈欠,竟然得寸进尺,一下子将头埋在了他的脖子旁边。 殷诏夜:“……” 他的身体完全僵住了。 猫咪的身体软软小小的,趴在他的身上,一点也不沉,似乎十分信任依赖他的样子,两条前腿揽着他的脖子,小脑袋则在他颈窝上蹭来蹭去,那一身的毛蹭的他直发痒,却又觉得暖烘烘的。 好不容易,小猫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趴在他身上不动了。 殷诏夜头皮发麻,寒毛直竖,好一会才记得呼吸。 他的表情古怪极了,抬起手,又放下,过了片刻,再一次抬起手,向猫抓去。 指尖刚刚碰到小猫后背上的毛,猫头就动了一下,吓得殷诏夜一下子就把手收回去了。 他唇角抽搐,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了自己的手好一会,终究,彻底放弃。 算了,不过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畜生,跟他计较什么?反正迟早要弄死的,就容他多活几天,也免得方鳞又来闹腾。 而且也正巧就是……他此时此刻觉得有些冷罢了。 殷诏夜的手落下,终究只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闭上了眼睛。 梦中浓烈的情感太耗费精力,他也想再休息一会,感受着呼吸的起伏,体温的热度,以及心脏有力的跳动,那种活在人世间的感觉,好像确实变得鲜明了一点点。 慕韶光微微侧过头,睁开一只眼睛,瞥了殷诏夜一眼。 还是在师尊刚刚去世的那段日子,师弟年纪还小,完全难以接受,每日不是哭闹不休就是乱发脾气,他为了哄那小子无所不用其极,本事也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师弟都已经接任掌门了,这招用在同样喜怒无常的魔头身上,还是无往而不利。 也罢,今天的牺牲算是巨大,就这样趴在他身上凑合一晚吧,大不了回去之后把这身沾了魔味的毛剃了便是,反正还能长出来。 慕韶光面无表情地伸爪捋直被殷诏夜挤得窝起来的耳朵,重新闭上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并未种植竹子,他却总是隐隐闻到一股竹香,挥之不去。 * 第二天早上,负责看守灵兽的魔修们大惊失色地发现,笼子还关的好好的,但是昨天被他们盛情围观的猫咪不见了。 这些人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没奈何只能去向方鳞禀报,被气急败坏的方鳞臭骂了一通,急匆匆地去找殷诏夜。 但等到他们到了那里一看,却惊愕地发现,那只到处都寻不到的失踪小猫,竟然出现在了殷诏夜这里。 这简直比猫丢了还恐怖——因为眼前的一人一猫,正在亲亲热热地凑在一块吃早饭。 说实话,就算是看见殷诏夜把猫给吃了,都没有现在的场景这般让他们觉得震惊。 当然,殷诏夜辟谷多年,无论是猫还是饭,他原本都没有半点兴趣的,可是他认为这只小猫应该需要吃东西,于是吩咐下人准备了一些猫可能会吃的食物,用来喂他。 在方鳞等人的眼中,主上华服金冠,倚桌而坐,如往日一般的俊美,一般的威风,他此时眉头微蹙,像每回遇到了什么棘手事情的样子,更添三分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可是他注视的不是高深的武学典籍,也不是复杂的卷宗,而是面前那只坐在桌子正中间发呆的小猫。 猫的周围摆满了和它身体差不多大小的碗碟,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清蒸鱼、红烧鱼、酥炸鱼、生鱼…… “你倒是吃啊。” 殷诏夜十分不耐烦,难得他几百年才发了一次善心,这猫居然不识抬举,有的吃还挑挑剔剔,动也不动。 慕韶光:“……” 或许他应该感激殷诏夜,没给他再放盘老鼠在这里。 好在方鳞来了,虽然这老头看起来脑子也不怎么好使,但好歹年纪大了,见多识广,也能说得出几句人话。 方鳞道:“主上,灵兽还小,只怕这鱼太过油腻,不好下咽。要不然,喂他一些牛乳试试?” 殷诏夜道:“拿来。” 侍女很快就拿了满满一壶牛乳并着两只小碗过来,给猫咪倒了一碗,牛乳上还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这一次,小猫终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迈着优雅的猫步绕过满桌子各式各样的鱼,走到牛乳面前,低下头闻了闻,这才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一点。 见他总算吃了东西,满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虽然他们不明白这有啥可高兴的。 “喝了喝了,他喝了,太好了!” 相比其他人的兴奋,殷诏夜却依旧双眸沉沉,一副难以讨好的样子,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慕韶光,面色不辨喜怒,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到小猫只在那牛乳上舔了两口就要抬起身子,殷诏夜伸出一只手指,按住猫头,硬压进碗里:“再喝点。” 慕韶光把殷诏夜的手指推开,殷诏夜却反过来捏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拎到自己跟前的桌面上,轻轻用手抚弄着幼猫柔软的绒毛,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问道: “你当真不想吃了吗?” 听到这句话,慕韶光蓦地觉得周身一冷,本能地感觉到一种凶险。 果然,殷诏夜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轻轻摸着猫毛,仿佛对眼前的小动物无比心爱宠溺,但那种轻柔带笑的语气却使得他口中的话语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可惜,可惜,我本来想看在昨夜的份上,让你当个饱死鬼,可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呢?” 虽然已经习惯了殷诏夜的脸色说变就变,方鳞等人突然听到这话,还是不禁被吓了一跳。 方鳞道:“主上!” 殷诏夜瞥了他一眼:“你可别又跟我说这东西是什么灵兽,让我饶他一命,糊涂的东西!我让你将他看管好,他却半夜摸进了我的卧房中,我倒要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鳞惊道:“这、这……竟有此事!属下真是罪该万死!” 他们虽然知道猫不见了,但在殷诏夜这里看见慕韶光之后,就以为是殷诏夜一时兴起,把他给带过来了,所以没有多想,却没料到竟是小猫自己溜出了笼子跑过来的。 竟然还能找到殷诏夜的卧房。 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表情也凝重起来,请罪之后,立刻对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这些人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很快,他们就回来了,并且取来了不少的法器。 慕韶光不动声色地用眼睛一扫,只见其中有刻着古怪花纹的波浪装铜镜,散发出浓郁香气的白水,半面笑半面哭的神像等等,全都是可以用来甄别变形术、照破原身的法宝。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他走上前去,挠花了镜子,打翻了显形水,推倒了神像,然后傲慢地冲着殷诏夜“喵”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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