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程棂一怔,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大步走上前去,发现这人果然是阿寄。 他劈手一把扭住对方的衣领,将阿寄双脚离地拖了起来,从齿缝间一字一顿道:“你怎么会有这等本事?” 阿寄面对慕韶光的时候羞涩又崇敬,但程棂虽然也算是帮了他,却从始至终没有过半分好态度,小孩子心思敏感,甚至能够从他身上感觉出隐隐的恶意,就更加不可能亲近程棂了。 被他这样拎起来,阿寄拼命挣扎,胡乱一巴掌达到程棂手臂上,竟然又把他的袖子烧出来了一个洞。 程棂低头看了一眼,直接将自己的破袖子扯了下来,只见下面结实的肌肉上竟然留下了一块焦痕。 他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厉声喝问:“这是唐郁刚才教给你的是不是?!” 程棂本以为慕韶光当时只是用灵力往阿寄身上画了个护身符而已,没想到竟是直接将这保命的一招用灵力封在了他的脑海中,等于为他传功了。 一时间,程棂甚至都没弄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生气。 这股气,说是来自此刻也不对,仿佛从先前他看见刘氏紧紧护着两名子女,却对自己一脸陌生时就有了一股压不住的暴躁情绪。 而此时再一次看到阿寄学会了慕韶光教的招式,这种情绪就几乎达到了顶峰。 程棂深吸了一口气,攥着阿寄衣领的手越来越紧,正在这时,慕韶光倒掠到了他的身边,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干什么呢!” 程棂手一松,阿寄掉了下去,被慕韶光随手一扯,在地上站稳。 他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两人之间的冲突,注意力却完全不在他们任何一人的身上,目光看着前方,修长的手指灵活变幻,结出一个个印伽。 程棂见慕韶光也没和阿寄说话,心里那股郁气稍稍压下去了一些,定了定神,随着他的目光一起向着前面望去。 只见方才满地乱跑的鬼魂几乎都已经被食物抓进了画里,庙前一下子空旷很多,那乱糟糟的叫声也消失了。 画还悬在半空,微微绽放出柔和的银光,画面中的宴席上几乎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或坐或站,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甚至有的人干脆坐在了其他人的大腿上。 画卷外,还有几只漏网之鱼,正喷着鬼气跟拼命伸长脖子去啄他们的烧大鹅搏斗,却是因为画轴中装的阴气几乎已经接近满了,他们再也挤不进去,不能回家的烧鹅格外愤怒,越战越勇。 但即便如此,外面的原本因为这些地缚灵而沉积在土地中的煞气已经大量减少,之前被压抑良久不得舒展的生机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来。 慕韶光不方便使用本门的功法,唐郁印象中的魔修招式又主要是以破坏为主,于是慕韶光直接将魔功逆向运转,“毁灭”变成了“新生”,生机点点播撒大地。 在程棂的注目之下,只见闪烁着淡银色光辉的生机从地面中如萤火虫一般漂浮而起,随即次第漫洒,拂过整片大地,笼罩世间的黑烟如水溶般稀释变淡,夜色一寸寸变得清透。 月华从云层之后绽出了一点光彩,落到目极之处一颗孤零零的枯树上,蜷缩扭曲的树干慢慢伸展出修长的枝蔓。 绿茸茸的新芽试探着冒头,在风中摇晃着成长,绽花,抽穗。 虫声与鸟鸣相伴着耳语,温柔的风脉脉如水,带着花香从周身流过。 一切生命在自然的韵律里绽放,气温丝丝转暖,月光明亮如银,使冷漠的魔都感到了一丝温暖的情感,仿佛要令人动容感怀,潸然泪下。 上有天光下彻,下有云影随波,带来所有生机的那个人立在云天之间,白色的袍袖随风飞拂,月华如同奴仆般恭顺臣服,带着种摄人心魂、惊心动魄的美。 程棂瞬间失去了言语。 他一直以为,魔族的本能是抗拒所有的光明与善意,所以,看见眼前贫瘠破败的土地,以及那些遭受苦难的平民,他的内心毫无波动,也并不打算做什么。 可直到自己沐浴在这种光辉之下,才会陡然发现,这种感觉是如此的舒适,竟让人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亲近的渴望,却又无法满足,怨愤难消。 为什么,他仅仅是沐浴在光辉中的渺小一员? 什么时候,他才能获得一份自己独有的,能够被另眼看待,不必被分享和退让的偏爱? 或许,只要够强,把不服从于我的毁掉,把渴求不得的占有……就可以了吧? 魔……这不就是魔? 慕韶光正专注地操控生机,阿寄早已躲的离他远远的,程棂默默后退几步,御剑离地而起,手已经能够触碰到那陈旧而脆弱的画纸了。 撕碎它! 撕碎刘氏的陌生,阿寄和元元的警惕,以及那些什么都没有做过,却平白享受到恩惠的凡人! 让面前这个人,不要普度众生,只属于他。 月色汹涌翻腾。 生机中满是杀气。 程棂的手指收紧,这时,身后一个声音平静地响起:“程棂,你转身。” 慕韶光的声音很轻,像清风过荆棘,在这样思绪混乱奔涌的时刻,毫无阻碍地穿透胸膛,扣动心弦。 程棂霍然转身,看到慕韶光已站在自己身后的咫尺之处,月光在他身上流淌,他的一手仿佛是按在剑柄上,出鞘三寸的剑锋反射出刺目的银辉。 程棂却没有注意到那片银辉,他的目光越过慕韶光的肩头,落在了他身后的某一点上,跟着瞳孔骤缩,不及多想,猛然提气,闪电般地冲着慕韶光栖身直上! 与程棂同时,慕韶光也已经发现了身后突然暴涨的邪气。 他念头陡转,反应神速,拇指一顶剑柄,原本就蓄势待发的长剑瞬间锋芒倒转,紧接着慕韶光腰肢一拧,生生提纵扭身,反向一划! 他这一定一动,绝堪称静若处子,翩若惊鸿,完全可以写入临时变招的剑道教材中。 剑锋指向身后,发出铿然一声长鸣。 但慕韶光这精彩之极的一招没来得及用完,因为随即程棂已经赶到了。 他情急之下,不由分说握住慕韶光的手腕,猛然转身,将慕韶光挡在了自己怀中! ---- 慕韶光:这魔头没救了,我直接咔嚓。 程棂:他有危险,我挡!
第11章 灵台悬春 慕韶光被程棂一推,后背抵在了破庙仅存的最后半截墙上,程棂随即双臂撑在他身体两侧,两人面对面的,都是神色诡异,欲言又止。 “啪!” 可是还没来得及跟对方说点什么,就是一声脆响从程棂背后传来。 原来,那桃树根系发达,延布甚广,竟然还有一截最深、最长的残根留在了这边的地下,方才那些鬼魂一一脱离而去,竟然激发了那截根的狂性,破土而出,就要袭击慕韶光。 而程棂,竟然冲上来给他挡住了。 慕韶光眼看着程棂的面部肌肉扭曲了一下,大致能猜出来,这一下抽的不轻。 但程棂看着他的眼神更加古怪,像是不敢置信自己怎么会干出这样一件舍己为人的蠢事。 如此有失魔的格调,还活着干什么???还不如死了算了!!! 程棂怒道:“找死!” 他也不管背后的伤,悍然拔剑,反身一斩,顿时将正在摇摆着打算再给他来一下的树根斩为齑粉! 慕韶光依旧靠在树上没动,慢慢地抱起了手臂,凝目注视着程棂的背影。 又是天机中的一幕,仿佛与此刻重合,但又全然不同。 因为预示中,未来程棂使出这一招的时候,是劈向不少征讨魔域的修士们的,当时又在数百年之后,他已经魔功大成,一剑下去,死伤无数。 而此时此刻,或许只要慕韶光出手,就能为未来的同侪们除去这一害了。 就算是他还想留着程棂的命获取眼泪,也可以先废了对方的一身功力,让他日后无法为祸。 一个对师父与同门毫无感情、可以转瞬对自己的生母兄弟翻脸,以及丝毫不会因无数生民受难而产生半分触动的魔头,在意的只怕只有他自己。 既然如此,倒不如看看当他亲自遭受了那些苦痛的时候,又会不会哭。 其实,慕韶光方才也正是这样想的,唯一稍稍不同的是他从来不做偷袭之事,所以提醒程棂转过身来,才预备动手。 当时在镇上留下程棂,是想进一步观察他的举动,发现此人本性冷漠,暴躁好杀,便毫不犹豫地打算动手,却没想到,事情一波三折之后,竟会得到一个这样的结果。 这里是魔域,处处阴邪,树根碎开的那一瞬间喷出一股煞气,却并没有在外面是那样容易消散。 半空中的画卷受到冲击,微微颤抖,慕韶光立刻在上面加持了一重结界,以防它被撕毁。 随即,他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出,正中程棂后心! 那个瞬间,程棂的感觉仿佛是身体内部的某个器官一下子被拍碎了一样,张口就喷出来一大口黑血,在地面的泥土上落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洼。 “你……” 没等说完,他就在血洼中看见了几条蠕动的小肉虫,神色顿时一沉。 慕韶光道:“你被人下蛊了。” 程棂一把抹去唇边的黑血,感到胸口处一直堵着的那股快要炸裂的怒意已经消失不见,虽然因为慕韶光那一掌还在隐隐作痛,但好歹通畅多了。 他咬着牙道:“殷诏夜!” 慕韶光道:“你确定是他?” “除了他,没几个人擅长这玩意!” 更何况,能无声无息暗算了程棂,整个魔域中能够做到的也就是那几个人了,嫌疑对象很好猜。 程棂一下子就想通了,他虽然脾气不好,但却也不是性格鲁莽草率的无谋之辈,这一路上屡屡失控,想必正是因为蛊虫的鼓动,包括之前他做的那个自己亲手杀死了刘氏的梦,或许也与此有关。 知道被人算计,自然恼怒,不过算计的人是殷诏夜,倒也合情合理,既不至于惊讶,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程棂的心情反倒很快平复下来。 他转过身,双手合拢,暴喝一声,那源源不断的煞气顿时向他的体内纷涌而入,又被他的魔息运转不断消融,直至全部吸收殆尽。 地面上剩下的那几只鬼魂也煞气大减,终于被两只努力的烧鹅硬是扯进了画中,画轴自动卷上,从半空中落下来,被慕韶光一手接住,放入了乾坤袋中。 他将手伸进乾坤袋的时候,也摸到了专门用来收集眼泪的玄玉瓶,只觉得瓶子忽凉忽热,温度变幻不定,仿佛十分狂乱。 他将乾坤袋收拢,一切归于平静。 饶是程棂天资过人,要消化那么多的煞气也累的够呛,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不管不顾地一下子坐倒在地,微微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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