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黑暗、疲惫、危险、诡异的声音,这些都不算什么,在深渊里,最恐怖的其实是孤独。 陈殊抬头往上看,是一片漆黑,低头往下看,仍然是一片漆黑,他如同漂泊在大海上的一叶孤舟,看不到任何出路。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又仿佛已经过去了千年,在这种环境下,人类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是不是已经到了地狱,陈殊有几个瞬间甚至产生了松开绳子跳下去的冲动。 他赶紧用力掐了自己一下,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这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不对! 这根登山绳只有八十米,但是他爬了这么久,粗略估计已经下到了两百米的深度,可是绳索仍然还在,并且继续向下延伸,根本看不到尽头。 等等,这根绳子的颜色也不太对劲儿,陈殊很清楚的记得,这应该是一条浅灰色的绳子,但是现在这根绳子变成了一种非常浓重的漆黑,触感也变得滑溜溜的,似乎沾着很多粘液。 陈殊甚至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戴着手套,而且一直盯着脚下的岩石,所以根本没注意到手中的绳子。 这显然不是他的登山绳,而是另一种东西,陈殊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的身家性命都系在这根“绳子”上,肯定不能轻易松手,但是他也没有力气继续往下爬了,往回爬也是希望渺茫。 面临绝境时,陈殊的心反而镇定了下来,他倚靠在岩壁上,安静的望着眼前无边的黑暗。 这里是西瑞尔的家乡,他就是一直呆在这种地方,黑暗的、寒冷的、孤寂的深渊。当他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心里会想些什么,会不会觉得孤单?可能几千几万年以来,都没有人跟他说一句话,也没有人可以给他一点儿温暖。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对陈殊如此执拗,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他感到爱和温暖的人,是他独一无二的宝物,当然要死死抓在手里,不容他人一丝觊觎。 忽然的,陈殊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团昏黄的亮光,他还没来及高兴,心脏就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看到一条巨大的鮟鱇鱼从虚空中游了出来,这种深海鱼类丑陋无比,浑身上下长满了疙瘩和尖刺,嘴巴大张,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密齿。那团亮光实际上是它头顶的拟饵,像钓鱼竿一般竖在头顶。 陈殊腾出右手,握住了腰后的匕首。 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根本无力反抗,那条鱼太大了,就像一栋楼那么大,陈殊的体型还比不上对方身上的一根刺。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鮟鱇鱼无视自己,快点儿游走,可惜事与愿违,大鱼直直的向他游了过来,嘴巴越张越大,陈殊能看到对方口腔里舌头上有无数只肉红色的小手,还在不断的抽搐,瘆得人头皮发麻。 就在鮟鱇鱼马上要将陈殊吞下去的那一刻,黑色的登山绳忽然嗖嗖的舞动开来,化成十几条触手,直接把鮟鱇鱼捆了起来。 这条鱼被五花大绑,肚皮朝上翻了过去,它发出沉闷空荡的吼声,庞大的身躯缓缓下沉,坠入更深的黑暗中。 而剩下的触手则在瞬间分散成几千条,像织毛衣一样横竖穿梭,在陈殊脚下织出一个落脚的平台。 陈殊惊魂未定的坐在平台上,冻僵的手指还在发抖,呼吸都带着凛冬时才有的白雾。 几米之外凝聚起一团纯白的光,很快光芒散去,西瑞尔出现在陈殊面前,他眼神冷淡,似乎仍然在生气。 在这无尽的黑暗中,西瑞尔显得愈发美丽,他的长发、眼睛、皮肤,都仿佛散发着圣洁的光,如同天神降临一般。 但是他的声音却很冷漠:“你来这里做什么?” 陈殊眼神迷茫了一瞬,虽然他是冒着危险主动来找西瑞尔,但他现在既不想低三下四的认错,也不想继续指责和斥骂对方。 在亲眼目睹深渊的冷寂之后,陈殊不想再吵架了,所以他只是低下头,搓了搓冰冷的手指,开口道:“我好冷。” “……” 这三个字仿佛比“我爱你”要更加有力,西瑞尔轻轻叹了口气,随着这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他眼中的冰霜也慢慢融化了,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西瑞尔脱下外套,裹在陈殊身上,又把他抱在怀里,让他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口。 “这样会暖和一些吗?” 西瑞尔又牵起陈殊的手,慢慢脱掉了他的手套。他攀爬的时间太久了,柔嫩的掌心已经磨得通红,有些发肿。西瑞尔轻轻抚过他的掌心,一道白光闪过,伤处便迅速的痊愈了。 “还疼吗?” 陈殊摇了摇头,缩在他怀里不说话。 西瑞尔又问:“为什么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之前不是告诫过你吗,深渊对人类来说非常恐怖。” 陈殊小声嘟囔道:“这都怪你,谁让你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回娘家的,我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你的老公,只能放下身段过来找你。” 一段话说得西瑞尔忍俊不禁,“这么说你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我没错!”陈殊先是呛了他一句,但马上又改口,“不对,我有错,但是你的错误更大。” “我和卢卡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以前是追过我,但被我拒绝了,后来就再也没提过这事,我之所以瞒着你,也是怕你乱吃醋,再弄出什么人命来。”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当时不是陈殊及时赶到,恐怕卢卡斯早就头上顶个光圈上天堂了。
第五十章 无巧不成书 陈殊顿了顿,坦白道:“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也绝不会脚踏两只船,三心二意的玩弄别人的感情,所以你的猜疑对我来说是一种很过分的侮辱,我当时那么生气,还打了你,就是因为我觉得我被你羞辱了。” 西瑞尔微微一怔,随后他便释怀的笑了笑,低头亲了下陈殊的头发。 他缓慢的说道:“宝贝,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的多疑伤害了你,我只是…很没有安全感。” 陈殊惊讶,“你没有安全感?” 这话从西瑞尔嘴里说出来,真的很难让人信服。 退一万步来说,陈殊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和力量足以碾压整个深渊的远古邪神谈恋爱,该没安全感的应该是他吧?陈殊最开始得知西瑞尔真实身份时,就觉得自己心理和生理上都很不安全,他这个恋爱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去谈的。 西瑞尔笑容苦涩,“因为你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我总是在害怕着,害怕有一天你会爱上别人,离我而去,我虽然能留住你的人,但却管不住你的心。” “我来自整个宇宙里至高恐怖的地方,在这里生活了千千万万年,但唯一能让我感到恐惧的事情,就是失去你的爱。” 陈殊愣住了,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西瑞尔喜欢他,但是从来没想到会爱得这么深,原来爱一个人爱到极致时,真的会催生出恐惧。 他抬起头,看着西瑞尔的侧脸,他仿佛明白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成为了这个人的软肋,是一块旁人碰都碰不得的逆鳞。 陈殊主动握住西瑞尔的手,手指穿插入指缝,与他十指相扣,低声道:“我不会喜欢上别人的,在遇到你之前,我都打算孤独终老了,和你相识之后,我才想着,或许身边多一个人,也挺好的。” 西瑞尔用力反握住他,眼底流露出几分欣喜,“真的吗?你会只爱我一个人吗?” 陈殊无奈,只好再重复一遍,“对,只爱你一个。” “为什么只爱我一个?是因为我的外貌吗?如果我长得不好看,你还会爱我吗?” “……爱,外貌只是你的一部分,我也喜欢你的内在。” “但是宝贝,在你们人类看来,我是个非常邪恶的存在,我的性格也很恶劣,即使这样,你也喜欢吗?” “你有多恶劣,我比谁都清楚,我就是闲得没事找罪受,非你不可,行了吧?” “那么,如果我原本的样子是一只长着十几只眼睛,有无数条触手,普通人看我一眼就会…” 他话还没说完,陈殊就已经怒了,“你还有完没完了!赶紧回地面上去行吗,我都快冻死了!” 西瑞尔委屈的闭上了嘴。 两人脚下忽然生出一阵黑色的旋风,将他们裹挟其中,陈殊只感觉自己在飞速的向上攀升,不过几秒钟的工夫,陈殊便稳稳的落在操场的人造草坪上。 他顺手紧了紧肩上的外套,然后他就看见卢卡斯站在不远处的篮球架下面,张大嘴巴,睁大眼睛,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们,手里的手电筒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陈殊:“……” 卢卡斯倒吸了一口冷气,伸手揉了揉眼睛,恍惚道:“我是在做梦吗?否则我怎么会看见阿殊和他的男朋友从地缝里飞出来?” 陈殊:“…我要说这就是梦,你信吗?” 卢卡斯:“……不敢信。” 西瑞尔作为陈殊的未婚夫,此时必然要站出来挑起大梁,他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臂将陈殊拦到身后,一本正经的道:“宝贝,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你想听一听吗?” “是吗?什么办法?” 西瑞尔微微一笑,“杀了他灭口。” 陈殊表情木然,“这哪里两全其美了?美的只有你自己吧。” 眼见事情败露,隐瞒不下去了,陈殊只好将秘密全盘托出,关于西瑞尔的真实身份,两人是如何相遇相恋的,又是为何踏上了末日旅途,全都说了出来。 卢卡斯听完之后,呆站原地足足一分钟没说话,陈殊几乎能看到他的脑袋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比他今天早上自己煮的粥还要乱。 卢卡斯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思考了半天,才捋清楚这个关系,他不敢相信的道:“所以说那天在天台上,真的是他推的我?” 陈殊点点头,“对,其实这是个误会,归根结底还是他太爱吃醋了。” 接着他又用胳膊肘戳了西瑞尔一下,“快给人家道歉。” 西瑞尔眉眼温柔的向卢卡斯伸出手,“卢卡斯先生,很抱歉让你承受了我的妒火,我向你致以诚挚的歉意。” 这还是第一次西瑞尔主动跟人握手,卢卡斯记得两人初次见面时,西瑞尔完全无视了他礼貌伸出去的右手,态度极其傲慢,不过现在看来,他们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 但是当他真正握到对方的手时,卢卡斯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鬼知道那只白皙的、修长的,仿佛钢琴家一般的手指怎么会有铁钳的力气,捏得他指骨都在咯咯作响,指头一下子就红了。 西瑞尔面不改色,但卢卡斯已经疼得脸部都扭曲了,他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没关系,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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