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骆凌云的天赋不如那孩子好,不过顾然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发现骆凌云修炼起来十分刻苦,进步也是肉眼可见的快,认真考量过后还是把他带到了师尊面前。 算是完成了那小孩临终前的心愿。 事实上各宗各派都有不少拥有好天赋却早早陨落的天才少年,顾然每每想起来时也惋惜不已。只是他平时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并没有多少闲暇来缅怀这些逝去之人。 后来宗务繁忙,他也就没怎么想起过这件事了。 不是顾然冷漠无情,而是他修行路上见识过太多的生死别离,若是他把所有人的忌日都牢记在心,那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都有需要祭拜的“故人”。 所以,他三师弟所说的报仇到底是指什么仇? 饶是顾然思维再缜密,也没能捋清骆凌云的想法。 总不能是因为兽潮中死了人,事情就算到他头上吧? 顾然记得自己伤愈后还把那小孩的遗物送去给骆凌云,安慰了骆凌云好一会,当时骆凌云并没有表现出半点质疑。 可除了这么一桩旧事,顾然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他和三师弟之间还能怎么牵扯出生死大仇。 顾然不是那种明知周围有隐患却不去解决的人。 他只思量了片刻,就径直前往后山找骆凌云。 顾然对几个师弟的修炼习惯了若指掌,知道这会儿骆凌云肯定在后山瀑布处练剑。 后山这处瀑布乃是南大陆第一瀑,飞流激涌,水雾漫天,连那飞溅的玉珠打在人身上都疼得厉害,更别提直接在瀑布下修行了。 骆凌云却每天都在那儿炼体。 顾然沿着岸边的石板路信步徐行,那氤氲的水雾竟是近不了他的身。 他走近后抬眼望去,只见骆凌云光裸着上身静坐与瀑下,自百丈高崖上奔涌而下的湍急水流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他的躯体,激起阵阵雪浪银花。 那偏蜜色的身躯宛如铜皮铁骨般坚硬,连那般骇人的冲击力对他而言竟是毫无影响。 许是察觉了顾然的视线,骆凌云骤然睁开眼。 幽绿色的瞳眸泛着冷光,直直地看向立在不远处的顾然。 顾然仍是一袭青衫,如瑶林琼树般立在那儿,瀑底的水雾连他的衣角都打不湿。 骆凌云握紧拳。 顾然没说话,目光落在骆凌云头顶的黑杠杠上。那黑杠杠又说起话来:【就是这样!总是这样!永远都在装模作样,难怪那么多人被他骗过去!】 顾然的视线从那根黑杠杠上离开,转到骆凌云脸上。 他从没想过自己平时照顾有加的三师弟会是这么想他的。 曾经那些依赖和景仰竟都是三师弟的伪装。 如果不是已经验证了一圈,他还能说服自己这只是幻听,又或者是潜藏在暗处的妖族或者魔族在搞鬼、想要以这种方式离间他们宗门弟子间的关系。 可是他结合自己的判断,基本可以确定这些横杠展露出来的情绪还算准确。 顾然轻轻垂了垂眼睫,掩去自己眼底复杂的思绪。 骆凌云已经收起了心底翻腾的敌意,游到顾然身前钻出水面,露出自己结实而有力的胸膛。他乖巧喊道:“大师兄你来找我吗?” 顾然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起当初和你一起入门那孩子。你还记得他葬在哪里吗?你要是还记得的话,我今年与你一起去祭拜他。” 骆凌云只觉自己身上的符纹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烫和蔓延,若不是他常年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恨意,绝不会轻易表露出来,说不准已经维持不住表面的乖顺。 【他还敢提!】 顾然听到骆凌云头上的黑杠杠这么说。 ……真是荒谬。 顾然怎么都没想到真相竟和自己的猜测对上了。 三师弟为了给朋友报仇忍辱负重演了这么多年戏,真是太为难他了。 只是顾然觉得自己冤枉至极,难道在三师弟心里自己是那种会对同门痛下毒手的人? 想到这么多年的相处背后居然藏着这样的猜忌,顾然心口泛起阵阵凉意。 他对师弟师妹的要求虽然严格,却连责骂他们的次数都少,三师弟为什么认为他会暗害同门? 骆凌云并不知道顾然已经知晓他心中所想,犹自试探着问:“大师兄怎么突然想起阿佑哥了?” 顾然叹息着说道:“方才我小憩片刻,不知怎地梦见了那时候的事,醒来后便想去拜祭一下。” 骆凌云在心中冷笑:【顾然你居然也会做噩梦吗?阿佑哥终于来找你了吗?做多了亏心事,这下知道心虚了吧!】 顾然把骆凌云的想法听得一清二楚,已经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许是因为提及了已故的好友,骆凌云连装作亲近都做不到了,默不作声地穿上衣服在前面给顾然领路。 很快地,骆凌云将顾然引到后山一处孤坟前,一脸笃定地说道:“他就葬在这里。” 顾然:“………” 如果不是他记性不错,清楚记得那小孩的墓并不在这儿,兴许就真的把这孤坟当成那小孩的墓来祭拜了。 不过来都来了,顾然也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当真拿出些祭品摆在那座孤坟前。 不管这里面躺的是谁,瞧着总归是许久没人来看过了,他作为宗门大弟子顺道祭拜一下也是应当的。 骆凌云看着顾然认真把祭品一一摆开,心中冷意更甚,恨不得当真把顾然压到好友墓前让他跪着忏悔。 可是还不行。 他还打不过顾然。 骆凌云的目光落在顾然挺直如松的背脊上,只觉光是杀了顾然也不够解恨,等他将来能打得过顾然了,一定得扒光顾然的上衣让他跪到好友坟前负荆请罪。 好友已在泉下,不能报复顾然泄恨,他便代好友拿起那带刺的荆条狠狠教训顾然,不打到他背上没一块好肉绝不收手。 没错,就该这样才对,否则他那惨死的好友如何能瞑目? 骆凌云仗着顾然背对着自己,肆无忌惮地想象着要如何折磨顾然,殊不知那源源不断的恶念已尽数传入顾然耳中。 顾然只觉连骆凌云投来的视线都令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枉他还觉得自己这个大师兄当得尽职尽责,结果这么多年来竟是半点都不曾察觉三师弟对他的猜疑,以至于师兄弟之间不仅连半分情义都没有,反倒徒增怨恨。 这些年三师弟修行得比谁都刻苦,连睡觉都睡在这“天下第一瀑”底下,约莫就是因为心底怀着这么一股恨意吧? 顾然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决定暂且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这种根深蒂固的成见并非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何况他连三师弟为什么疑心自己暗害同门都不知晓,又能从何解释起? 就算他现在戳破了三师弟的伪装,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嫌隙恐怕也无法消除。 至少他自己已经无法心无芥蒂地和从前一样对待三师弟。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三师弟继续怀着对他的怨恨砥砺修行。 就当是他给三师弟当磨刀石吧。 顾然打定了主意,便不打算在此多留。 他抬手在那座不知埋着什么人的孤坟前洒下一杯酒,算是结束了这次祭拜。 “好好修行。” 顾然最后叮嘱了骆凌云一句,转身离去。 等骆凌云回过神来,顾然早已不见踪影,眼前只余那座孤零零的坟茔。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莫名令骆凌云遍体生寒。 他再次握紧了拳。 ……他当然会好好修行,用不着顾然假好心。
第5章 初春正是南剑宗前往南疆招收弟子的季节,这时候南疆有可能出现危险的兽潮,顾然须得往南边那边坐镇一段时间,与各大宗门协商如何分派人手镇守几个兽潮可能出现的关隘。 已经有专人研究过兽潮发生的规律,一般来说在三到四个安全年份以后便会出现一波大的兽潮,所以平时都是派遣内门弟子过去即可,只有可能出现大潮的那一两年需要顾然亲临。 不少蛮族人都是憋足劲等着这些年份的入门考核,争取能在顾然这位话语权极高的宗门大弟子面前好好露露脸。 由顾然领进门和由其他人领进门还是不一样的。 往年去南疆,顾然一般会喊上骆凌云,这次他对着名单想了想,划掉了骆凌云的名字,换上另一个在内门修行的南蛮弟子。如果到了当地有需要沟通或者引路,带上三两个南疆出身师弟师妹还是必须的。 顾然把名单敲定下来,就取出宗门玉简把它分发给对应的弟子。 宗门玉简是器修们研究出来的玩意,可供弟子们相互联络,如果恰逢宗派盛会,还可以连入整个南大陆互通的交流平台,使用起来非常便捷。 南剑宗本来是没有这玩意的,不过早些年顾然交了个百炼宗的朋友,在对方的牵线搭桥下送了几个天赋好的弟子过去进修,很快也成功让本宗弟子们都用上了宗门玉简。 顾然会在上面定时发布一些剑诀分析以及秘境注意事项供本宗弟子研习。他并不是想把饭喂到师弟师妹们让他们走捷径,只是希望他们能少走些弯路罢了。 像这种宗门活动的名单顾然也会统一通过宗门玉简发布。 顾然的权限是宗门中最高的,他刚把名单发出去,南剑宗弟子们就收到了相关消息。 那些在随行名单上的弟子一蹦三尺高,高兴得不得了。尤其是那几个南蛮弟子,以前这种机会总是让骆凌云揽了去,他们自认比不过宗主的亲传弟子,唯有认命了。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大师兄把他们列入名单内的! 更重要的是,没有三师兄,没有三师兄,没有三师兄! 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他们和大师兄说话的机会大大增加。 倒不是他们不喜欢三师兄骆凌云,只是骆凌云实在太爱霸占着大师兄了,如果不是大师兄不喜欢别人进入他的住处、分享他的床榻,他们都怀疑骆凌云是不是睡觉都想黏着大师兄。 长得矮了不起吗! 比别人脸嫩了不起吗! 都入宗门这么多年了、混成亲传弟子了,出门在外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大师兄,呸,真不要脸!难道真以为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半大少年? 这次骆凌云不在随行名单上,可把其他人都给乐坏了。 明明是所有人的大师兄,凭什么骆凌云老是想着独占? 所有人都开心雀跃。 骆凌云在修炼时是不会带着宗门玉简的,毕竟这玩意没他的身体耐操,瀑流冲个半天估计就要斥重金去求器修换个新的了。他在瀑下苦修足三个时辰才游回岸上,擦干身上的水拿起宗门玉简看了起来。 早在半个时辰前骆凌云就感应到宗门玉简受到了消息,不过他觉得不会有什么要紧事,最近宗门中风平浪静,顾然会发布的消息无非是开春前往南疆的随行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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