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诺娃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叫他回家看看道里安,仿佛被魔鬼操控了大脑。 伊万诺娃念着耶稣的名讳,希望获得上帝的庇护,可正如祂30年前没能现身于那间别墅从罪恶中拯救她的灵魂,祂同样没能在30年后保护她脱离这种可怕的怪象。 于是终于,伊万诺娃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约翰的幽灵的确一直在她身边看着她,并且会纠缠到她死的那天。 在拿到十字架的当晚,伊万诺娃把马格门迪叫回了家——后者这大半个月一直停留在陆地上,这是非常罕见也很奇怪的事。 “道里安现在在哪儿?”伊万诺娃在晚饭时问自己的丈夫。 马格门迪状似随意地抬头:“你知道了?从哪里听说的?” 伊万诺娃确认了某些想法,她盯着对方摇了摇头:“没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无法联系上他。” “因为人鱼的某些影响,他的精神出了一些问题,所以我把他送去了厄莱斯,一家精神病治疗中心。” “什么?!” 伊万诺娃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她的嘴唇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马格,别想骗我,告诉我事实。” “这就是事实!”马格门迪同样从餐桌前站了起来,三十年前他的个头还能勉强和伊万诺娃比肩,但近几年衰老令他萎缩得厉害,如果不穿增高鞋,他就只能仰视面前的女人,这令他感到相当不痛快。 “他在我的研究所里纵火,放走了一条人鱼实验体。哦对了顺便一提,他不愧是你的好儿子,他和人鱼搞上了你知道吗?” 伊万诺娃抬手狠狠扇了马格门迪一巴掌,一字一顿道:“注意你的措辞,马格。不要忘了,是你,让我生下他的。” 马格门迪用舌尖顶了顶麻木的脸颊,他啐了一口笑起来:“所以呢?婊子,别忘了,约翰是你跟我一起杀的,三十年后才开始后悔是不是太晚?你就算把这件事告诉了道里安又怎么样?只要我乐意,他这辈子都只能待在那家疯人院里生不如死。” “哈,上帝啊……”伊万诺娃白金色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下来,马格门迪咬牙盯着她,从她怨毒的脸上看到了道里安的影子。 “马格,需要我提醒你吗?如果道里安死了,你可连这唯一的一个儿子都没有了,哦我可怜的马格,我可怜的没有生育功能的丈夫哈哈哈……” “闭嘴你这个婊子,被怪物c过的妓女,你胆敢再说一句!” “我为什么不敢说?我明天就要告诉那些记者,你过往表现得所有‘好丈夫’形象都他妈是伪装的,你是个令人作呕的伪君子,一边跟自己的下属调情,一边又搞上了她的女儿!” 伊万诺娃不顾一切地吼了出来,这一刻她感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她被约翰控制了身体,喊出了曾经她永远不敢喊出的话。而马格门迪惊憷的眼神便是养分,它滋养着伊万诺娃三十年来躲在阁楼上的阴暗灵魂,滋养着约翰的仇恨,那永不瞑目的幽灵在她耳边说道: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道里安告诉你的?”马格门迪已经恢复了冷静,他坐回了椅子上,开始继续自己的晚餐。 “不是,那位莉莲教授……她是叫这个名字吧。她自己发简讯告诉我的,她希望我把你妻子的名号让给她的女儿,因为她怀孕了。”当然不可能是你的。伊万诺娃讽刺地笑了起来,她隐去了最后那句话,同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接着用餐。 这对夫妻就像从未有过刚才那段激烈的争吵一般,平静地结束了这顿晚餐。 在接受药物注射的第五天,道里安已经无法在大部分时间保持清醒,他感到身体疲倦,无法集中精神,不能思考,但思绪却异常活跃。 他的大脑仿佛变成了一个粉碎机,将完整的记忆篇章粉碎成各种无意义的碎片,接着这些碎片就如同太空垃圾一般在虚空中无序旋转。 视网膜接收到的所有画面,在此刻的道里安看来都像万花筒里的美妙反射,他看见了许许多多色彩斑斓的热带鱼,他甚至看见了西尔维在水箱里和水母一起跳舞,他的尾巴反射出漂亮的粉色。 “Bravo,完美的表演,你还会点别的什么吗?”道里安这样问西尔维。 西尔维于是继续跳舞,他高高地跃出海面,再沉沉坠进观察水箱里。 “唔,我想我得付点门票,几条沙丁鱼怎么样?”道里安笑着说。 …… 等到接近晚饭的时间时,药物的效用稍稍减退,道里安就能短暂恢复神智,于是他发现,一整个下午他都在活动花园里,对着自己的另一位病友威兹德姆说疯话,并试图用杂草塞进对方的嘴巴里。 而相比之下,病重的威兹德姆反而是更正常的那个,毕竟他只会愣愣地看着道里安,任由道里安将他当作想象中的人鱼,随意摆弄他。 通常这时候道里安都会陷入极大的恐慌之中,他感到自己即将失去这具身体的掌控权。他不知道那些药物是否会对大脑造成永久性损伤,但是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恐怕真的会就这样烂在这间疯人院。 于是在这天傍晚,道里安用勺子绑架了一位路过的医生,试图逼迫医院放他离开,可不到五分钟,道里安就中了麻醉枪昏了过去,他造成的混乱甚至没有让一些低头吃饭的患者们抬起头看他一眼。 昏沉中,道里安感到许多人围住了他,他们将他抬起来,送往了哪里,接着冰冷的液体再一次注射进了他的身体里,道里安惊恐地抗拒,可实际上他只是发出了一些微弱的悲鸣,他无意识叫着什么人的名字,可换来的却只有刺耳的嘲笑。 “西尔维?西尔维是谁?你的情人吗?哦小可怜,我恐怕他不能来救你了。”怀特坐在道里安的病床边抚摸他的脸颊。 怀特甚至不用给他上约束带,现在的道里安虚弱得像只快饿死的小猫,他把自己蜷缩在床角,眼睛里泛着泪花,因为刚才打针时的挣扎,他气喘吁吁,脸颊绯红,衣冠不整——一副惨遭蹂躏的可口模样。 怀特爱死了这种反差感。 他记得道里安刚来这里时那副生机勃勃的样子,怒火正在燃烧他的灵魂,是怀特亲自将这团火关进了笼子,又看着他一点一点熄灭,最终变成怀特喜欢的口味。像是火烧冰淇淋,等火焰熄灭后,就能品尝到那滴着汁水的香甜奶油。 晚餐时间,所有人都在忙着吃饭,怀特把护士也打发走了,现在不会有人来这间办公室打扰他们。 怀特叹了口气,开始解自己的皮带,用满是恶意的无奈语气笑道:“我恐怕等不到你情愿了,小点心,不过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道里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药物的作用令他陷入了一重光怪陆离的世界,在这里他见到了西尔维,躺在礁石上对他唱歌的西尔维,道里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船只即将撞上那块礁石,但是他不在乎,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去往西尔维的身边,哪怕代价是他的生命…… 接着道里安真的品尝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舔了舔嘴角,是新鲜的,滚烫的,从动脉里喷射而出的血液的味道。 仿佛阳光冲破浓雾,道里安渐渐地找到了方向,他的视线开始聚焦,他看见趴在他身上近在咫尺的怀特,后者正用力捂着自己的脖颈,但显然这是徒劳的,因为那些鲜红滚烫的液体正从他的指缝里争先恐后地喷射出来,溅在道里安的脸颊和赤裸的胸膛。 “嗬……嗬……救……”怀特踉跄着摔倒在地,他的呼吸粗重得像个破风箱,在最后一滴生命流逝之前,他缓缓扭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里的第三者。 道里安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过去。 那人穿着病号服缓缓走向道里安,他像个无知的孩童一般,舔着自己手指上的鲜血咽了下去,在察觉到道里安的目光,他回望了过去,咧开了沾满了血肉的嘴巴,对道里安露出了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 道里安坐在这地狱一般可怖的凶杀案现场,喃喃出声:“西尔维?”
第63章 接下来的事情在道里安的印象里就像是浮云一般缥缈,他只记得一群医护在听见动静后咋咋呼呼地把他关回了病房,威兹德姆则被带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是的,并没有什么西尔维,当时他的大脑仍处在不明药物的干扰下,因此才会把威兹德姆看成了西尔维。虽然道里安很肯定这是他的错觉,但在某些时候,这两人的眼神都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无论如何,是威兹德姆在晚饭后摸索着来到了怀特的办公室——虽然听起来非常不真实,但威兹德姆的确一路畅通,他离开的那段时间恰巧是护士和安保换班的间隙。 接着他碰巧看见了这场暴行,又用自己的牙齿在怀特的脖子上狠狠扯下一块肉吞了下去,让对方在几分钟内就变成了一具透彻的尸体。 道里安想清楚这一切时已经是凌晨。 在发生了这样的混乱后,没人顾及得上给道里安注射药物了,但道里安依旧无法入睡,他大睁着双眼度过了一整晚。 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早上,他见到了伊万诺娃,他就这么被母亲从精神病院里接走了,没有任何征兆地,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这座魔窟。 道里安很怀疑伊万诺娃这么做是否真的出于自己的意志,于是他直白地告诉母亲:“我偷走了你的日记。” 伊万诺娃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我知道。回家吧。” 没有更多的对话了。 伊万诺娃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做,道里安也失去了继续追问的力气,他只提了最后一个要求:“我想把威兹德姆教授转移到更专业的医院去。他这段时间非常照顾我。” 道里安没有提及自己在这里近一个月的遭遇,关于权力能如何扭曲真相这一点,他已经学得足够多了,他只是希望能给予恩人一些回报。 伊万诺娃答应了他的请求。 然而就在道里安出院后的当晚,那位精神失常的老教授躺在真正舒适的医院里没有一个晚上,便突然去世了,医院给出的死因是脑压异常增高而猝死,道里安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又过了一个星期,道里安的身体恢复健康,他重新回到了费迪南海洋生物研究所。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这的确是马格门迪的决定,他表示道里安仍旧可以继续从事自己热爱的工作,而道里安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在道里安回家的第二天就来到了继子的面前,装作欣慰道:“我的孩子,真高兴你康复了。” 道里安漠然地注视他,说:“托你的福。” 马格门迪没有理会继子话里的讽刺,正如同道里安也不会拆穿继父的装模作样,他们一起乘飞机回到了费迪南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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