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花田里将吻作为游戏,也说不准究竟是谁得逞了,脊骨上的黯黑条码不再被追问,舌尖的餍足味道渗进梦境。 云归谷中信息有限,其覆灭之谜未解,鹿渊书院委托遗留更多烂摊子要处理,他们要先回一趟日沉阁。 第二日趁清晨阳光遍洒,两人出谷。 霜晶花夹道相送,惯常嘻嘻哈哈的机器人面无表情,总是疏离冷淡的白衣人看起来倒是心情不错。 出了谷口迷阵,心情交换着走了一段山路,远远见山林掩映中,袅袅炊烟升到天空。 那是一处猎户村子。鸡鸣犬吠声中,村子随脚步渐近露出了全貌,枯黄茅草屋顶,门前烧火劈柴。 星临驻足在村口一处泥泞土黄的浅坑前,前两日刚刚下过雨,坑中泥水充足。 “公子小时候掉进的,就是这个泥潭吗?”星临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探究模样,带着蛰伏的不快。 云灼语气平常,“是,怎么了?” 星临从云灼背后无声飞起一脚,被云灼一个侧身避开。 星临收回脚,站稳,宛若无事发生,“当年被你踹进泥里的那些人,现在还活着吗?” “叶述安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了,”云灼也只是离开泥潭边,继续向前,“这个村子安然无恙,烈虹没有波及到它。” 走进村子,几个小孩从两人身边跑过,手中粗制的小型猎弓比划得像模像样。 星临算着此处到谷口的距离,“如果当年云归谷不封谷,这村子恐怕幸免不了。” 云灼道:“云归谷的地界内,几处临近山谷的村落与镇子都没有疫病,远一些的村落大概也是别处传来的。” 云归谷覆灭全谷,谷内无人知晓外界烈虹还是席卷了大地,只是这一处村落的炊烟袅袅,也将那句“值得吗”中的不甘与愤恨冲淡不少。当年若是任由谷内疫病向外扩散,这深山中的猎户村子首当其冲,必然成为那场烈虹里一夜绝户的山村之一。 星临踩着松软的泥土地面,望见一家猎户门前正在尖啸的烧水铜壶。 “刚才跑过去的,那位蓝色布衣女孩,便是我儿时玩伴之女。”云灼道。 尚且不算是儿时玩伴的同龄人,早已成家,在炊烟袅袅中妻儿相依,云灼一袭白衣面容不改,恍惚间像是早已留在了五年前的某个雨夜。 行至村中间,一门前老翁笑呵呵地对云灼打招呼。这处猎户村子靠山吃山,世世代代在此自给自足,世间诸多纷扰,大多也只能扰到山脚,来来往往也只有云归人是熟面孔,而如今,也就云灼这一张脸是熟识了。老翁很热情,邀云灼进门吃点早点再继续赶路,云灼并没有拒绝。 于是星临便有了机会,尝到农家人类的粗茶淡饭。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尝到的人类食物都精细,此刻,他坐在立着毛刺的长木板凳上,指尖摁着木板表面凸出的钉,手里拿着个野菜团子,边啃边看着云灼浸在晨光里的侧脸。 他看着看着,单方面地宽宏大量起来。或许是这番景象太宁和了,这一刻星临有一瞬轻微的恍惚感,堵在胸口的那股气突然消散不少。像是天边那抹浅黄色的光被偷了下来,蓄积在这处农家小院中永存。这里没有流言蜚语,没有仇恨与计较,烈虹不存在,谜团不需解。 只是野菜团子不好吃而已,为着这幅画面,暂时也能忍。 星临正嚼着,外头跑进来个穿蓝布衣裳的小丫头,一踏进门便叽叽喳喳个不停问老翁要饭吃。 这正是云灼此前说的,童年时泥潭玩伴的孩子,星临想到他爹曾把小云灼推进泥里,便摸走了笼屉里一个包子作为报复。 那是个鲜肉包子,味道还不错。 回寻沧旧都的途程中,星临又吃了一路包子,每天不重样,素肉都行,甜咸不拒。第四天遇到有个卖豆沙馅的花朵包子的,星临也不懂人类怎么能把包子做得这么花里胡哨,云灼多看了两眼,星临也分不清他是觉得新鲜还是喜欢,那粉包子递到云灼手中时,两人手指相触定格一刻后,星临又被电追着劈出十里地,大大加快了两人的脚程。 星临夺路狂奔,百忙之中回过头,看云灼平静中暗含点不爽的模样,手里只剩层粉红包子皮,不禁一阵失语,“公子,你不爱吃包子皮吗?可以给我呀。” 回应他的,只有云灼上升的情绪指标,星临读着数据,知道自己又该加速了。 不可理喻,人类真是捉摸不透的复杂物种。星临在呼啸的风中无奈想道。 然而事实证明,复杂物种做出来的包子,也不全都是味道好的,两人几日之后抵达寻沧旧都的城门口,星临在这里吃到了最难吃的一个包子。眉飞色舞做皮,闲言碎语做馅。 “这日沉阁新来的杀手究竟什么来头?那危恒近侍的重重包围,那就能搬起云灼翻墙跑啦?了不得,日沉阁真是人才辈出,人才辈出啊哈哈哈。” “听说是个红衣女子。” “前段时间,有人看见那妓女流萤出入日沉阁,不会就是她吧?” “哇!” “这又什么稀奇的,都能进日沉阁了,力大无穷的妓女又有什么。” 越听越不靠谱,星临的表情和半个包子一起在风中凉透。 “不必担心,让她打你一顿就没事了。”云灼在他身旁道。 两人背后,一桌人唾沫横飞。 “要说有意思的,不还是那云灼的出身吗?” 星临视线落在云灼面上,发现他不论面上表情还是内里指标都毫无波动。 “怪不得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我要是他呀,我也觉得丢人哦。” “出身医药世家,最后却净做些刀口舔血的勾当,真是讽刺。” 流言的方向又车轱辘转回云归谷,津津乐道了几年,早就被无数张嘴嚼烂了,只是今日终于又添新料。 “听说啊,他还在那鹿渊书院大开杀戒啦,把那追兵屠了个干净,少说也得这个数。” 说着,那人伸出一根手指,上面一片碎韭菜粘着油渍。 “一百?” “一千!” “不可能!怎么可能凶残到这个地步?!” “怎么不可能,鹿渊书院都震塌了!人都埋里面了!真真是凶残至极。” 星临口中的人类美食顿时失了滋味。 明鬼宴一战,仿佛还在昨天。 扶木一时冲动,把即将被施以酷刑的栖鸿人救下,使得云灼的出身成了世人津津乐道的崭新谈资,后续在鹿渊书院屠杀镇民、击杀追兵的事迹,更是骇人听闻的精彩,而扶木的死讯却随着鹿渊书院的坍塌而沉寂,幸而没有进入流言中被浮夸地叹息。 云灼将木筷整齐置于桌面,“再不进城就要天黑了。”说完他便起身向着城门处走去。 星临也跟着站起,轻轻回过身,一把将手中包子砸在那人脸上,一脚把凳子踢翻。 那人满脸油花,四脚朝天,懵然之后又大怒,“干什么?!!” “肉包子打狗嘛。”星临掬了个礼貌的笑,“看你嘴这么贱,赏你半个包子躺着吃。” 他任由身后人跳脚咒骂,悻悻地去玉犀追那道白色身影。
第66章 引线 星临与云灼一路进了都城,横穿市集,拐进通往那华美楼阁的冷清小巷时,已经听了一耳朵的闲言碎语。 “日沉阁始终处于流言的风口浪尖,这一次,恐怕够他们谈论上一个月了。”星临搓搓指尖,对包子遗留的油星格外在意,“日沉阁绝非善类,云归谷高高挂起,两个名字凑在一起,名声还能再差些么。” 日沉阁主是云归谷三公子,可真是恶名昭彰,雪上加霜。 “吃赏金的杀手组织要什么好名声。”云灼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被这样编排,公子已经习惯了吗?”星临道。 云灼直视前方,没有回答,视线凝在了夜空中遥远的一点。 星临循着云灼的视线眺望,目光穿过漆黑的夜幕,寻向远处,发现有一处火光在都城边角处安静燃烧,远远看上去,像是将夜幕燎出一个炽红的洞。 他忽而眉头一皱,“那个方向是——” 云灼也目光一沉,“收容司。” 冲出拐角只是刹那间的事情,两人顺着远离人声的巷道七拐八拐,轻车熟路地到达长街之上,发现此处竟已被惊叫充斥。 人们四散逃离,此刻也不顾忌那寻沧王宫是不祥之地,双腿疯狂迈动之间生风,要的是离那城角处的熊熊火光越远越好。 迎着月光几处浮动着的反光点,星临仔细看过去,发现是有人光着脑袋,不少秃瓢满街乱跑。 这景象着实有些滑稽,星临迷雾罩头的同时又觉得好笑,但他见云灼的表情愈发沉重起来,便敛住了那点要笑不笑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 “恐怕是收容司里的囚犯跑出来了,”云灼道,“那里关押着砾城从各地搜刮而来的虹使,危险异常。” 星临:“叶公子与我提过。” “你既知隐情,也该知道其中严重情形,”云灼折扇抵住星临的肩膀,把他往日沉阁的方向推去,“回去呆着。” 星临侧肩,避开扇柄的力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回去找天冬和闻叔。”云灼道。 星临完全不同意,“日沉阁离那火源处甚远,何况要去也是你——”说着,他突然顿住,歪过脑袋,目光落在云灼的面上,一字一顿地探询道:“公子,你怕了吗?” 云灼看星临一眼。 “我没什么好怕的。” 话音刚落,白衣烈烈而动化作背影,向远处飞速掠走,徒留一句话夹杂在夜风里送至星临耳畔。云灼那一眼冷且利,剔了一下星临的某根神经。 云灼害怕了吗?他身负力量却没能护好扶木,他那些充斥着腐尸的旧梦会不会又掺入一抹新鲜的血迹?他面对危机时,会对那些猝然的离去心有余悸吗? 星临将那道远去的背影看得很认真,自言自语着,跟上去,“都说了一起去了,为什么不等我。” 月光遍洒的寻沧旧都,长街集市与粼粼河面一如往昔,只是仓皇奔逃的人群四处拥挤,昭示着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房顶屋檐上,一黑一白向着通明的城角处飞速靠近。 直至星临的步伐放缓,隔着几栋房屋望去,收容司的灰石外墙果然也被熊熊火海所吞噬着,近了看,才惊觉那火幕实则滔天,将整个收容司框住,汹涌不似人间景。 人为纵火做不到这幅景象。 星临的双眸被映得极亮,他抬头仰望着冲天的火幕。 街角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叫声。 只见拐角处冲出一个秃头人,跑姿被高温扭曲得癫狂,竭力想要逃离这条火焰席卷的街。 “啊!!救命!!!” 撕心裂肺地呼救声,云灼飞身而至那人身边,伸手去捉那人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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