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合情理,日沉阁立场中立,向来只拿钱办事,从不参与到各个势力的恩怨纠葛当中,扶木方才的情急之举,无异于惹祸上身。 扶木咬紧后槽牙,片刻后松开牙关,再次对上危恒的冷冷目光,开口:“这个人我要带走。” 危恒道:“什么?” 扶木道:“危城主,这个栖鸿人,请让我带走。” 危恒冷笑一声,“你做什么梦呢?你以为你现在是在哪。” 扶木神色紧绷地后退几步,他身后,那行刑失败的偃商还在与那深陷于楠木中的刀锋较劲,扶木转身跃上高台,一脚将那偃商踹下去,伸手便要去架起那昏迷不醒的栖鸿人。 “世人皆道,日沉阁消息灵通,擅长审时度势而行事,现在看来也不见得。”危恒起身,闲庭信步般步下主位,“这明鬼宴随行侍卫众多,窗外院内又布满巡逻傀儡,阁下这是有多大能耐,能单枪匹马闯出去,更不用提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危恒越来越近,眉宇间寒意凝聚。 高台被阵阵刀剑出鞘声围困。 扶木架起那人,转过身迈向门口,“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人了?” 扶木胸腔里的虚浮颤抖全部消失了,这句话他咬得用力,带着点耍狠的意味,一字不落地入云灼的耳中。 扶木这般有底气,不是因为相信自己,而是因为相信云灼。 多少次看似云淡风轻的力挽狂澜,让扶木对云灼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夸耀与期盼,仿佛云灼无所不能,只要有他的险境,就算与死亡仅仅相隔一线,最后也都能化险为夷。过程中的凶险都搁置不提。 可是,总有扶木不知道的秘密。 云灼缄口不言,从不提及,所有人便以为自己所看到的日沉阁主,便是真正的云灼。 没人料到一纸看似平常的委托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明鬼宴这变故突如其来,云灼匿在阴影里,阴郁地觑着这千钧一发的风云涌动。 他蓦然撞上一道目光。 一道探究的、疑惑的目光。 在这个特定的时刻,甚至还带了几分极浅的担忧。 是星临在观察云灼。 应该说,星临总是在观察云灼。 宾客满座,沉滞的对抗氛围里,星临依偎在别人的怀中,伏在温度陌生的肩头,视线仍有如万千无色丝线般,不动声色地牵绕着云灼。 对视之间,星临眉尖轻剔,如同在无声地问:“你怎么了?” ——下丘脑和交感神经系统高度激活,心输出量增加、出汗、瞳孔散大,体温升高和血糖增加,情绪太过剧烈甚至引起了脾脏收缩——愈演愈劣的事态里,无数幽蓝色的数据漂浮在云灼身边,每一项都在急剧变化。 星临快速地读着,数据浮动之间,他发觉云灼已经陷入了一种极度异常的情绪状态。 自那雪青色鸿雁刺青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云灼就像是预料到了后面所有的发展:众人的愤恨啐骂,当场剖开皮囊来制血鹰,扶木按捺不住出手救人。 云灼像是知道了事态会愈发严重,所以他的情绪状态越来越糟糕。他预见了即将会发生的事情,这使他的情绪指标一脚踹开了人类应激数值的铁门,直直冲向高崖。 他好像已经开始……惊惧? 好像有一柄无形闸刀悬在云灼的头顶,下一秒就会劈得他身首异处。 机器人实在想不通,什么事情会让这天塌了都波澜不惊的日沉阁主感到害怕。可又很矛盾的,云灼那双散大的瞳孔黑沉沉,宛若沁着一汪黑水深潭,携着被沉寂的光,稳稳落到星临面上。 危机在迫近,群情激昂中独独静默在这一眼。
第31章 捕风 星临明白云灼什么意思。 他向着云灼几不可查地微微点头,却忽觉腰际传来一阵痛意。 是危正卿的下意识动作。 这富商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到全身僵直,他一只大手原本卡在星临的侧边腰线。 此时,身侧,不过几步之遥,危恒一身戾气地掠过去,直冲门口。 危正卿条件反射地紧攥双手,五指陷入星临的皮肤。 疼痛毫不留情,陡然窜上星临的后脑,呼吸溃散了一瞬。 近在咫尺,危恒的玄色披风曳在地上,掠过时堪堪扫过星临悬在空中的足尖。 危恒在靠近扶木,步伐迈近间,倏而抬手,在空中虚划一横,凭空凝出上百根锥形长刺,油烟墨一样的颜色,阴沉沉的,质地像土又像木,尖端锋利得不同寻常,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星临心里咯噔一下。 又一位烈虹疫病的得益者。 还是得益巨大的那种。有人被烈虹赐死,有人被剥夺为人资格,而这残沙城主本就高人一等,现在取人性命更是易如反掌。 这般兴师动众的架势,看来危恒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让扶木将人劫走,甚至想要顺带着为那栖鸿人寻个黄泉路上的伴儿。 “你要是敢让这个栖鸿杂碎走出大门一步,我管你日沉阁是来了多少号人,”危恒阴沉着脸,“来一个,我杀一个。” 所有侍卫都畏惧地静在原地不动,那尖利长刺,飞速扩散出一层黑黢黢的威压,覆盖整个明鬼宴,压得人喘不过气,死亡迅疾地逼近门口搀扶着人的扶木。 众人屏息,偃师的生死只在一瞬之间,长刺尖端几近触及扶木的杏色短袍,他马上就要血溅当场。 正在此时,一道澄黄光矢,白虹贯日般,极快地划过大半个厅堂,与一根森寒长刺正正相撞。 轰然一声。 炫目的电光炸亮了这四方天地,破散出无数闪烁的电光碎片,刺痛了无数双毫无准备的眼睛。 紧接着,那光亮碎片如同有神识一般,吸附在长刺尖端,转瞬间凝成无数条过分曲折的蛇形蜿蜒而上,光芒夺目间,缠绕搅碎,余下所有尖刺悉数散作粉末。 光芒盛极。 危恒见状,惊讶之余攻势不减,反而更加凛冽,他反应极快地出鞘腰间长刀,向那白光狠狠劈下—— “呛——” 利刃相击之声几乎刺伤在场人的耳膜。 两股强力,针锋相对,相互消减,有烈风以那处为圆心,陡然四散着猛烈逃逸,席卷整个明鬼宴。 风迎面猛扑,众人纷纷大梦初醒一般,“快跑!!!!” 两位拥有强大烈虹之力的虹使打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众人顷刻间如鸟兽四散,盘筷相击,酒杯倾翻,侧门的门槛与窗户的窗台,被无数鞋底争相踩踏。 场面一时之间混乱不堪。 嘈杂声中,光芒星星点点散尽处,长刀与扇刃相抵,危恒的玄色披风被风吹起,他对面有白衣烈烈而飞。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载着决然的冷意,发丝飞扬着缓缓落下,光芒中的脸,俊美得近乎渺茫。 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危恒心中萌芽。 他来不及想清楚这感觉是为何,想将手中长刀灌注全力,凌厉地直视着面前人,“来人!将这两人拿下!” 远处侍卫被奔逃的人群冲击得左避右躲,近处侍卫闻令却在原地静静,与旁边人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上前。 “磨蹭什么!”危恒道。 一侍卫战栗犹豫,“城主……背后……” 一线冰冷寒意乍现,突兀地抵上他的脖颈要害处,刃尖与皮肤相触,当即毫不留情,流星镖刺出一线血液,缓缓流下。 “各位再退后一点吧,都涌过来可就太挤了。” 危恒听到背后一道声音。 他呼吸一窒,一连串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后脑。 不是因为此刻风水倒转,他的性命受到威胁,而是因为自己竟对背后这人的接近毫无察觉。 识时务者为俊杰,危恒手上力道一卸,长刀归入鞘,此刻心情奇差无比。 “日沉阁果然名不虚传,行事光明正大,属实一绝,佩服。怎么?诸位贵客今天就是看中这栖鸿杂碎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危恒突然顿住了,像是半截话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星临在他身后,看不见危恒此刻的神情,只能感受到贴住他脖颈的流星镖被轻微起伏,更多鲜血流出——是危恒反复吞咽了几下。 星临不知道危恒怎么了,但云灼正面对抗危恒,他将危恒的神情尽收眼底。 这残沙城主将云灼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神色从阴沉到惊讶,再到疑惑,直至现在,竟恨恨地笑了起来。 短短时间内,危恒的神情几番变幻,堪称精彩,可惜星临尽数错过,只听见这枚后脑勺发出一阵冷笑,十分莫名其妙。 危恒看着云灼,深吸一口颤抖的气,“你——”他欲言又止,被狂涌上脑的愤怒激得眼角开始跳动起来。 危恒冷冷道:“我倒是这张脸看着眼熟,原来真的是老熟人。” 云灼道:“危城主言重,不熟。” 危恒哈哈大笑,“你和我不熟,大家对云归谷熟啊。” 他将“云归谷”咬得高声又清晰,这三个字如同一根利箭穿透厅堂内的喧哗。 乱糟糟的声音在此刻被统一成静默,偃商们在奔逃半途中猛然回过头,上百视线一瞬间直指那白衣人。 星临一愣,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归谷。 他在日沉阁听天冬提过一两句,天冬那时将四大势力中的三大对他阐述清晰,却独独对云归谷隐而不谈。在他好奇问及云归谷时,却被云灼突然的介入而打断,关于四大势力的话题因此而中止,从那以后没再提起,如今却在这种形式下,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看见那一张张回头望向云灼的脸孔,他们的眼眸中闪烁着相同的嫌恶,仿佛被那袭白衣刺伤了双眼。 星临惊异于这群人对云归谷的态度,竟比对日沉阁还要排斥万分。 扶木站在门旁,手里还攥着栖鸿人的胳膊,五官却已经震惊得呆木了。 “哟,看来偃师扶木,也不知道自己的同伴来历非凡啊,”危恒嫌恶地笑,“日沉阁果真如传闻所言,什么不知根知底的东西都敢收。” 星临手上施力,流星镖刃尖切入一寸。 危恒的脖颈伤口顷刻间血流如注,他却好似痛得更恨,吃准了身后人不会杀他,自顾自开口道:“虽说这云归谷现在声名狼藉,已经避世,可搁在五年以前,云归谷的美名,天下谁人不知,可是风光得很呐。” 周遭一片静默,气氛变得诡异。 危恒兀自不停,“悬壶济世是族训,云归人个个医术卓绝,堪称神医在世,没有他们治不好的怪病。可惜了了,唯一治不好的,就是自家三公子。” “闻说这云三公子打娘胎里出来便体弱多病,在药汤里泡着长大,一身天生病骨,时好时时坏。严重时,能多活一天都是向老天挣来的,父母兄弟百般珍视,整日里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让迈,想着终有一天能寻出治病方子,这小病秧子也是争气,硬是磕磕绊绊活到了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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