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地上的馒头,用力抿紧嘴巴却没有哭出声,只是眼睛里含满了沉甸甸的泪。 那一瞬间,祂情愿被打入无间地狱再受一遍无间酷刑,也不堪忍受这样痛。 祂和他一起做着悲伤的梦。 但祂多想看见他能开心地微笑起来,哪怕一次就好。 又或者不用奢求微笑,只要可以抬起手擦干眼泪,停止哭泣也好。 多么微小的、可笑的,又不值一提的愿望。 “时间真是奇妙啊。”江暮漓露出忧伤又释然的动人微笑,“于我而言,人类的一生短暂如线香花火绽放的一瞬,可来到你身边之前度过的那些年,我却感觉有永恒那么漫长。” 温衍用掌根用力揉掉脸上的泪痕,“你到底是什么?我只想了解你更多一点,你是什么我都不会在乎。” 江暮漓有些困扰地笑了。 温衍紧盯着他,“你不愿意告诉我吗?” 江暮漓摇摇头,道:“我一度为这个问题深深困扰。我曾是来自太虚墓地的异域神,降临这颗星球后,我沦落为受业力污染而邪堕的邪神,后来我又披戴起人的皮囊,在人间行走。” “过去的我不是现在的我,现在的我又非未来的我,哪个都可以是我,但又可以不是我。” “但如今,我和你之间因果变得更加完整,过去之因已经连接上现在之果,我置身其中,终于能清醒地洞彻自身,不再迷茫。” “答案很简单。无论我过去是什么,现在是什么,未来是什么,我都只有一个身份。” 温衍动了动嘴唇,“你是什么?” 江暮漓张开手臂,轻而有力地将他纳入怀中。 “我是你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18章“……温衍一直都很喜欢蝴蝶这种美丽的生物,小时候他还会跟蝴蝶说话交朋友……”又是一个伏笔嘿嘿
第60章 意可平·其壹 这就够了。 这正是温衍最想听到的答案。 绝对的、唯一的、重要的正解。 人类也好,怪物也好,神明也好,全都无所谓。 只要是江暮漓就好,只要自己被他深深爱着就好。 jiΠěΓcΗūǎΝG 温衍闭上眼睛,静静感受被拥抱的幸福。 江暮漓身上仿佛永远笼罩着沉甸甸的温暖暮霭,漫漫又缓缓地将他包围。 原来,这就是真实的爱吗? 虚假的爱令他陷入痛苦的深渊不可自拔,而真实的爱却能带走他心里所有黑暗的情绪和波动,将他满是血污的灵魂,重新冲刷得如水晶般透明。 “我也有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想告诉你。” “虽然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你,我怕你知道后会觉得我很可怕,但我还是觉得一直这样瞒下去不行。” “我想让你了解真实的我……江暮漓?” 温衍声音陡然一颤。 “你、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他竟然看见江暮漓的身影正在变淡,笼罩在他周身的灿白光芒也在一点点消褪,就连让自己无比眷恋的的温暖体温,都以一种心惊肉跳的速度冷却了下去。 “别怕。”江暮漓柔声安慰他,“你的执念已经解开,这个意识的世界也将崩塌,而你和我会在真实的世界重逢。” “你在说什么啊?”温衍慌得六神无主,“我听不懂……我不明白啊!你只知道你又要离开我了,我又要找不到你了!” 他拼命抱紧江暮漓,像溺水之人抓住仅有的一块浮木。失去他就会死,只要能将他留在身边,自己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江暮漓的身影、温度、声音,还是不停地从他双手中逝去。他惊愕地发现,就连自己也在慢慢消失。 江暮漓抬起已经变得半透明的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他顺势阖上眼帘,不看见,不相信,不接受。 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抛下他,就连范倩楠对他的伤害他都可以不再计较,但唯独江暮漓不行。 温衍想起了那根昆虫针。 它既然能为他销毁虚假的爱,是不是也能为他留下真实的爱呢? 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堂语文课上,江暮漓念诵那篇《捕蝶者》散文时的声音—— “这是一个绝好的标本。在你珍藏的标本盒里,它将走遍世界,赢得无尽的惊叹。” “它将永远栩栩如生。它价值连城。它属于你。” 他属于我。 江暮漓属于我。 温衍的手开始发抖。 在伸进口袋握住那根昆虫针的时候,抖得更加厉害。 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兴奋。 江暮漓是他的蝴蝶,他唯一拥有过的美丽存在,他怎么能让他的蝴蝶飞走。 温衍右手悄无声息地绕到江暮漓背后,在左侧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停下。 针尖只要往前一寸,就能刺进江暮漓的身体。再稍微一用力,就能穿透江暮漓的心脏,他会听到破裂之音,一定胜过千百种乐器的合奏,悦耳如圣音。 温衍的心在发抖,眼珠也在颤抖。 他仿佛看见自己回到了那间诡谲妖异的标本室,一步一步走向工作台,戴上了一双薄薄的白乳胶手套。 这是为了防止人类皮肤上的油脂和汗液,污染被昆虫针钉在展翅板上的纯白蝴蝶。 快点……再快一点。自己必须趁它那对灵活精巧的鳞翅还未彻底僵硬前,将它制作成最完美的标本。 他要轻轻地将蝴蝶的翅膀左右展开,前翅的后缘与身体成直角,后翅前缘脉与前翅的后缘相称。 宽大翅膜内贯穿的纵脉以及横脉,鳞片呈砌瓦状密密排列,洁净,流利,鲜亮,像是由外而内镀着溪涧的月光。 他的蝴蝶就是如此美丽。 命运真是不可思议,竟然将从来不曾赐予他的爱与美都以这种形式馈赠于他。 最后,他只要轻轻把长纸带压覆过蝶翅的基部及外缘,将它封存进玻璃相框,它就永远无法离开他了。 他可以每天都看见它,和它说话,太阳升起落下,每分每秒都有它陪伴。 无法形容的渴望,难以言表的爱意。 强烈的占有欲和害怕失去的恐惧感在温衍心中疯狂膨胀,催促着他,引诱着他,叫嚣着逼迫他快点动手。 如果再不把昆虫针刺穿江暮漓的心脏,他将失去这世界上唯一爱他的、最爱他的人。 不曾得到爱的时候,他还能咬牙坚持,幻想着放弃他的妈妈有朝一日能回头看见他。 沉浸在虚假的爱里,他也能自我欺骗,忍受痛苦一次又一次将致死的毒药当成甜美的蜂蜜饮下。 但他现在已经得到了真实的爱。 爱令他幸福,幸福的人最软弱。 温衍咬紧牙关,狠下心,握紧昆虫针,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刺了下去。 “衍衍?!”江暮漓一声惊呼。 温衍慢慢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的左手手臂多了个殷红的小孔,鲜血滴滴答答,流淌成一条蜿蜒的线。 “对不起。”他对江暮漓露出了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刚才我还想用昆虫针刺穿你的心脏。” 一羽白蝶极轻盈地落上他的伤口,轻柔地啜饮血珠,微微的痒意很快消弭了他的疼痛。 江暮漓垂下鸦黑的眼睫,叹了口气。 温衍的心揪成一团。 “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江暮漓点了点头,“我确实非常失望。” 温衍浑身冰凉,颤声道:“真的……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一想到又要和你分开,我……我真的会发疯的……!” “不是的。”江暮漓露出略带遗憾的温柔表情,“其实,你完全可以那样做。” “被衍衍做成标本,我很愿意。” 温衍怔住了,透过模糊的泪眼,他看见江暮漓的笑容折射出动人的光彩,像一个小小的太阳。 “无论衍衍想刺穿我的心脏,还是剪去我的翅膀,我都甘之如饴。” “因为,衍衍是因为爱我才会这么做。” “只要能感受到衍衍的爱,于我,都是至高的幸福。” “可是衍衍,为什么你最终放弃了呢?” 温衍抬起手背用力擦掉眼泪,别过头低声道:“我做不到。” 失去江暮漓,他难过得像死掉一样。 可若要伤害江暮漓,他会比死更痛苦。 现在,江暮漓和他都快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放弃了刚才仅有的机会,虽然心痛,却并不后悔。 “衍衍,你相信我吗?”江暮漓柔声开口。 温衍一颤,“什么?” “衍衍,相信我。” 江暮漓狭长微挑的眼眶里,滚动着让人信任和依赖的光芒,唤醒了他身体里所有的对江暮漓的依赖和喜欢。 温衍很慢、很轻地点头。 “我相信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江暮漓勾起唇角,极具古典韵味的凤眼溢满笑意。 这样的表情让温衍不由自主地安心。 因为,江暮漓向他展露的毫无离别的感伤,只有满满的期待与喜悦。 “人类的肉身会受到时间与空间的桎梏,但意识不会。” “我和你在这里经历的一切,和现实世界中发生的没什么两样,都是切实存在过的真实。” “它们会在你的意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些印记,我们又可称之为爱。” “真实的爱。”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真实的爱都将指引我们相遇。” 尾音消散之际,世界轰然碎裂,崩散成无数碎片。 温衍的身形也如海浪撞上礁石,化成无数团雪白的光晕,星星点点,漂浮无尽。 他的意识即将回归现实世界。 不过,由于他现在的意识还停留在十五岁的时候,所以穿梭回现实世界的当前时间节点之前,需要回溯流经中间那段岁月。 和真实的爱镌刻下的印记一起。 *** 高中三年,温衍一直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他没有同桌,旁边那张空的课桌就被他用来放课外辅导书和卷子。 每天,他埋头学习,沉迷题海不可自拔,但他不再是为填补内心的空洞而去做这件事。 他有了目标,他想考虹城大学的民俗学专业。他喜欢上了异闻奇谈,想了解那些隐匿于山野、村庄、庙宇之中的亘古神秘 从前,他不曾有过什么爱好,更不曾对人生有什么规划,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满满的干劲,竟然对未来生出了憧憬。 隐约间,他觉得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件很美好的事发生。 就像阴湿连绵的梅雨季过去,阳光穿透乌云,将这个世界照耀得斑斓剔透如水晶。 每天中午,温衍都会买一个豆沙面包吃。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可以望见对面楼道里的学生来回进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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