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不怪你。” 这下换成祂不明白了。祂那么努力地模拟演绎人类的感情,去学习,去理解,难道是祂判断错了吗? “甚至,我还要谢谢你。” 温衍说完,紧紧抿住了嘴唇。 所有人,警察、老师、同学,他们都以为他被那起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坏了,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真的好可怜。 没有人知道,在短暂的惊惶与迷茫过后,他第一次真诚地感谢起了神明。(虽然当时并不知道是哪位好心神明为他施行的善举。) 这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发生的唯一一桩称得上好事的事情,他甚至还小小地高兴了一下。 当然,不敢高兴得太多,还得把头蒙进被子里偷偷闷笑,笑出了满脸的泪。毕竟这种情绪,是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的。 “我想清楚了。”温衍五指插进散乱的黑发,用力向后梳去,仰起一张素白的脸。 “你不是想娶我吗?我答应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死鬼老攻:其实我对做手工还蛮有自信的 ————— ^_^
第12章 地狱绘·其壹 短暂的死寂后,那东西发出了癫狂至极、喜悦至极的胡言乱语。 语序错乱,口齿不清,喋喋不休。 温衍仿佛还听到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词。 他下意识捂住小腹,心想那东西真是疯得厉害,竟然还妄想自己给他繁育后代。 怎么,要自己给祂产下成百上千枚虫卵,再孵化出一群跟祂一样可怕的小怪物吗? 做梦! 就连答应和祂结婚,也无关感谢,更无关感动。 自己只是从记忆的真相中,无可奈何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这只怪物对自己的执念由来已久,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扭曲、狂热、深刻。 而复活江暮漓,是祂唯一能得到自己的机会。 如果不答应,那祂绝对不会实现自己的心愿,自己就再也不能见到江暮漓了。 自己进入南槐村前,那个卡住灵车车轮的土地公神像,不该不把它当一回事的。 虽然不能确定阻止自己进村的真实目的究竟为何,毕竟自己区区一个人类,不管将遭遇什么,都不值得唯一幸存的一位本土神用这种破罐破摔的方式去警告自己。 但如果自己当时能够领悟,折返回去,说不定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自己或许会慢慢接受江暮漓的死,走出悲伤的阴影,而江暮漓也会像其他人死后那样,尸体被火化,变成骨灰盒里的一捧灰。 日子还是照常过,平淡如水。 温衍苦涩地扯了下嘴角。 没有如果。 这种假设存在的可能性,为零。 自己是一定会来到南槐村的。什么因种什么果,从自己遇见江暮漓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之后的一切。 蝴蝶飞行是如此轻盈,但翕动一下翅膀,就能卷起一场龙卷风。 他也好,江暮漓也好,都是因果链锁中的一环,既无知无觉、又毫无反抗能力地被算计了进去。 *** 神婚即将举行。 温衍和那个来路不明的东西。 正常来说,婚礼都会选择在吉日举行,一般是双月双日。 因为,双月双日有着婚姻幸福圆满的寓意,是受正神祝福的好日子。 而温衍的婚礼却在单月单日。 黄昏时刻,天光晦暗,云影稀薄,冷厉阴晦。 一支送亲队伍出发了。 温衍坐在轿子上,轿子是最简陋的那种,竹架上绷了红布,空间局促狭窄。 抬起来的时候,他听见很刺耳的“吱嘎吱嘎”的声响,感觉随时会散架。 没有喜庆的丝竹管弦之声一路相随,只有山里的野风呜咽呼啸,卷起满地落叶。 村里的婚礼,就算不奢华浪漫,起码也是热闹有余,少不了爆竹噼啪、笑语欢声。 可南槐村好像无事发生,和任何一个平凡日子都没什么不同。 这似乎是一场最寒碜、最冷清、最寂寥的乡村婚礼。 温衍双眼紧闭,反正他戴着红盖头,睁开眼也只能看见晃荡的红。 他想起以前,自己和江暮漓幻想过很多次他们的婚礼。 江暮漓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而他在这世上也没有家人,所以,他们的婚礼来不了几个宾客。 但是,人少点一点也没关系,他们可以邀请关系好的同学和老师来聚一聚,一样很温馨。 他还会问江暮漓,比较喜欢西式的还是中式婚礼。 江暮漓笑着说:“我都可以。” 他不乐意了,“你在敷衍我。” 江暮漓摇了摇头,说: “任何仪式的形式都不重要,婚礼最重要的意义在于灵魂的连接,让两个独立的个体之间产生强有力的联系,成为命运共同体。” 温衍搂住江暮漓的颈项,他喜欢江暮漓用“命运共同体”这个词来形容他们。 “命运是一条无尽的因果链条,万事万物皆因此而赖以生存。这颗星球,不,宇宙本身的发展也遵循着这一准则与因果关系。” 江暮漓调皮地冲他眨眨眼,眼角那颗殷红的小痣魅惑得不可思议。 “这是古希腊哲学家芝诺说的。人类之中,总会有几位先知先觉者,比蒙昧无知的同类更早勘破奥秘。” 他有点明白了。 举行婚礼,意味着构成他和江暮漓命运的因果,将就此成为牢不可破的整体。 “我想了想,还是更喜欢中式的一点。” 江暮漓刮了刮他的鼻尖,“好。” 其实,只要是和自己爱的人,温衍根本不在乎是怎样的婚礼。他之所以想要一场传统婚礼,是因为他觉得江暮漓穿红色会很好看。 喜服的大红金色衬在江暮漓身上,一定会像古画卷轴里走出来的人,雍容闲雅,贵不可言。 温衍的手指神经质地绕着红盖头上垂下来的长长流苏,心口一阵阵地酸胀发疼。疼到麻木,只剩空荡荡的无力感。 他想要一场缱绻浪漫的婚礼,想看到爱人身穿喜服的模样,想要跟任何一对普通情侣一样,两个人度过平凡而温馨的每一天。 然而大局已定,所有梦想皆成泡影。 温衍沉浸在难过的情绪里,浑然没意识到,自己身处狭窄封闭的空间,却一点儿都没气闷的感觉,一路上轿子甚至都没有丝毫颠簸摇晃。 血红色的喜服紧贴他敏.感细嫩的皮肤,怪异繁乱的金银线刺绣,虽然工艺和材质看上去都很粗糙,触感却像最上等的丝缎,还带着点奇异的滑腻感。摩擦皮肤时,会引发一阵舒服的战栗。 很可惜,他戴着红盖头,视线被遮蔽,也没能看清真实。 这支看似简陋的送亲队伍,实则堪比全副皇后的仪驾之制,浩浩荡荡地行进在整条山路上。 他坐的喜轿,绝类龙肩舆。 轿身上装饰着四条走龙,用朱红漆的藤子编成坐椅、踏子和门窗,内有红罗茵褥、软屏夹幔,朱漆铺底饰以金箔贴花,远远望去金碧辉煌,犹如一座微型宫殿。 抬轿子和护送偕行的,全是一个个描金绘彩的纸人。它们腾空而行,脚下被无数只彩蝶托举。 这些蝴蝶本是白纸蝶,但在今天这大喜的日子,它们竟也有了喜庆的花纹和色彩,殷红如血,金光流转,犹如一团绛色云霞。 (要知道,这身婚礼限定的新皮肤,可都是那位并不擅长手工的神明把它们一只只逮过来,亲手涂饰上去的。) 而原本萧瑟黯淡的群山,亦是红绸如海,彩灯连绵,香雾弥漫,好像真的在庆祝一场吉祥喜乐的婚礼。 就在送亲队伍快到达庙宇的时候,忽然慢慢停了下来,似乎前方遇到了什么阻碍。 温衍等了一会儿,不明所以,就问:“怎么了吗?” 纸人当然不会说话,不过,还是有一道声音回答了他。 “温衍。”只听那声音隆隆响起,仿若平地惊雷。 四只巨大的牛蹄“咚咚”地踏过地面,蝶群惊飞,被无情地踩碎,零落成一地碎红。 温衍看不见轿子外发生了什么,但一股强大阴煞威压已然迫得他透不过气。 这种感觉和他在南槐村遭遇异象时很像,是他这个平凡人类面对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时,本能生出的窒息感与无力感。 只是,前者不会伤害他。而现在,他是真的预感到了死亡。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外面的声音说:“阿傍罗刹,带你下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衍衍:现在扣1还没有用(╥﹏╥) ————— ^_^
第13章 地狱绘·其贰 温衍沉默了。 阿傍罗刹是阿鼻地狱的拘魂使者,被天神道的诸神安排看管阿鼻大城,力壮排山,道法高深,职司呵责罪人。 “我犯了什么罪?”温衍努力挤出一线颤抖的声音。 “区区人类之身,抱有亵渎神明的痴愚妄念,企图违逆法理天道,与邪秽肮脏的异神缔结连理,此乃打入阿鼻地狱的重罪。” 专业课上老师讲过,古人们曾将此世分为四大部洲,四洲之外,越过大洋,有两座金刚山,山中间的海底世界便是地狱之所在。 那里永远不见日月星光,坐落着八座大地狱—— 等活、黑绳、众合、号叫、大叫唤、炎热、大焦热、阿鼻。 阿鼻为八大地狱中的最苦,其意为“无间”,即痛苦无有间断之意。 身陷其中的罪人,没有一丝解脱的希望,永世不能超生。 温衍是民俗学专业的,当然知道无论哪个朝代哪个版本的神话,打入阿鼻地狱都是人类想象力极限所能企及的最恐怖、最绝望、最惨烈的下场。 此时此刻,要带他下地狱的阿傍罗刹就站在轿子外面,近在咫尺之间。虽然他看不见它们的样子,但他完全可以想象—— 锯牙钩爪,面如靛,目睒睒如灯,暴恶可畏。 若要对付自己这么个软弱可欺的人类,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如果我现在掉头回去,你们会放过我吗?”温衍低声轻气地问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既未造下罪业,自然不用被打入阿鼻大城受苦。” 阿傍罗刹声如洪钟,既含劝诫警示之意,又不乏肃杀庄伟的威仪,恐怕任何一个罪人听见,都会发自内心地臣服,乖乖叩头认罪,祈求宽恕。 “果然。”温衍顿了顿,“那我是不会回头的。” …… 两只阿傍罗刹好像噎住了。 “冥顽不灵!” 只听一声暴喝,天地动摇,狂风大作,呼呼啸声震动乾坤,定是一幅令人栗栗惊惧的末日景象。 阿鼻大城中,罪人以亿万计,没有一个敢如此冒犯阿傍罗刹。它们根本不需要施展神鬼威严,就足以把那些罪人吓得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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