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琉卡第一次看到它就被那种非同凡响的美貌吸引。他想打到它,把那张美丽的小鹿皮送给九骨当礼物,可不管他如何小心翼翼地接近,每次一举弓箭就会被发现。 好在它必定在这座岛上,只要每天去树林就能再次遇到。 比琉卡不知疲倦地追逐白光,一次次和它周旋交锋,但没有一次能伤到它。 它像一个猎人们终生追逐的目标,永远在眼前,也永远无法轻易达成。 今天,他又看到了它。 小鹿在林间散步,低头嗅闻青草间的野花。 比琉卡悄无声息地移动脚步慢慢靠近,寻找便于射箭的地方。他知道稍有动静,这个机灵的小家伙就会立刻拔腿飞奔。它在林中穿梭时如此迅捷,比琉卡连视线都很难跟上,更不必说射中目标了。 他挪到一棵树后,在树与草丛的缝隙间悄悄举弓。 微风吹过,掩盖了草叶晃动的磨擦声。 比琉卡搭上箭,拉开弓弦。为了得到完好的鹿皮,他瞄准的是头部。这个距离,只要能准确地把黑羽箭射出去,他就有把握一箭射穿猎物的头颅。 然而他把弓拉到极限,正要放手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小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跳进矮树丛,几个纵跃已经不见踪影。 “小家伙。”比琉卡失望地收起弓箭,擦了擦因为专注而发痒的脸颊,往响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小家伙这个词让他忍不住露出微笑,在九骨眼中他也曾是个小家伙,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需要对方时刻保护的孩子了。 几个月过去,他除了打猎之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练习剑术上。九骨从一开始站在原地不动任由他进攻,到现在偶尔也需要打起精神认真和他较量几回合。 不过比琉卡并不满足,他不但需要保护自己的力量,还需要保护别人的能力。有时,因为过于疲惫,他就直接躺在木屋外的空地上睡一觉,醒来总会发现身上盖着温暖的毛皮毯。有时,他也会和九骨一起盖着毯子在木屋里睡,他们的气息混为一体,再也难以分开。 他喜欢这张新毯子的味道,虽然远不如纳珐送给他的熊皮毯那么大而漂亮,却包含了所有和九骨在一起的温暖、爱以及回忆。 回到木屋后,比琉卡看到九骨正把刚砍倒一棵树拖到空地上,用斧子修去多余的枝丫。 “你惊走了我的猎物。”他小声抱怨。 九骨朝他笑了笑:“是吗?你还在追那只小白鹿?” “是的,今天它也很机警,听到树倒的声音一下就跑得不见了。” “你总有一天会追到它,你既聪明又有耐心,已经是个出色的猎人。” “不,我不是。”比琉卡说,“我还是和你不一样,你的老师,那个流浪骑士教了你多久?” “好几年。”九骨说,“只有几个月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 “我没有好几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们看来确实能在小岛上度过“末日预言”的那一天,但他的心中隐隐有种忧虑,似乎总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未来的灾难,告诉他这样一起生活的日子不会长久。 “你在担心什么?” 九骨把他拉到身旁,伸手摸他的头发。 比琉卡的头发长长了,用藤蔓上韧丝编的绳子绑在脑后。他的头发柔软光滑,淡淡的蜂蜜色,在阳光下显得年轻又漂亮。 “我担心……”比琉卡抱住他的手说,“算了,你要这棵树干什么?” “你说要早一点开始造船,我就想先试试看。” 比琉卡一直在催促他造船,并不是因为想那么快就离开小岛。如果可以,他愿意在这里和九骨相守到老死。可是,他同样深知不能让九骨一直停留在这里。最近九骨的噩梦越来越频繁,有时比琉卡深夜醒来都无法把他从痛苦的梦中唤醒。 比琉卡不知道九骨在梦中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与神、先贤、远古遗族和誓约有关的梦都是身临其境、真假难分的。梦中的痛苦未必不是真正的痛苦,甚至会比现实中的痛苦更强烈。 他无法进入九骨的梦,也无法分担他的苦痛,所以应该尽快造好船只,做好随时能离岛的准备。 外面的世界虽然危险,但只要和九骨在一起万事都会迎刃而解,他不希望所有痛苦全由九骨一个人承担。爱虽有多少之分,却绝不是一方痛苦一方享受,即使是心甘情愿的付出,对另一个人来说也不公平。 九骨承认这是爱,所以他想要的不只是几百天的无忧无虑,他答应会和比琉卡一直一起旅行。 “造艘大一点的船,没准我们可以坐船从镣铐湖找到入海口。”比琉卡说,“先载上灰檀木和萤火,再去毒牙湾,去海上找有蛇一族的海岛,去角尔找有鸟一族的波艾大树。” “那要很大的一艘船才行。”九骨说,“灰檀木不喜欢坐船。” “我好想它。” 比琉卡喜欢自己挑选的萤火,但每次思念时,首先想到的依然是灰檀木。如果能再次踏上旅途,这匹贪吃爱玩又会生气的马儿也是不可或缺的旅伴。 他们花了半个多月,只造出和“木桶”那条破船差不多大小的船,把它放入湖中后很快就进水慢慢下沉。 “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 九骨把船拖上来检查漏水的地方,比琉卡坐在岸边开心地笑。九骨在他心目中一直无所不能,所有麻烦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现在为一艘小船烦恼的模样既陌生又可爱。 比琉卡越笑越开怀,九骨放弃那艘无法浮在湖面的小船来到他身旁,将他按倒在红石滩上。 “我不笑了。”比琉卡的嘴角还挂着笑意。他没有觉得自己能和九骨势均力敌,就那样毫不反抗地顺从地被轻轻按在地上。他喜欢九骨对他做的每一个举动,如果他们能再更亲昵一些就好了,如果所有烦恼和灾祸都不存在更好。 比琉卡抬起头,亲吻九骨的鼻尖。 九骨望着他的双眼,这么近的距离,他们的眼中都映出彼此的模样。 比琉卡忽然又好奇起来,问了很久以前接受幻之血后的那个问题。 “你看到的我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是的。” “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浅灰色,有一点点蓝。” “头发呢?” “蜂蜜色,颜色也很浅。” “记住我。”比琉卡说,“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无论我变成什么都不要忘记我现在的模样。” “我不会让你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可要是你真的不一样了,我也一定会认出你。” 九骨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未来确实是一团迷雾,犹如无名之主的吐息一样令人无措。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接受了远古巨兽的生命,是不是也会变成怪物,到时你就会不认识我。” 九骨握住他的下巴,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 “你会变成狼、鸟还是蛇?” “变成狼或许好一些。”比琉卡说,“你喜欢鸟吗?如果变成鹰的话,也能继续陪你打猎。我……我不喜欢变成蛇。” 九骨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一定要在这三种里选吗?” “我不知道,梦里它们全都要把自己的生命给我,说不定我会变成有翅膀的狼,还有条蛇一样的尾巴那种丑陋又凶恶的怪物。” “这个笑话很好笑。不过你不用接受任何人的生命。” 九骨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你就是你自己,你的生命够用了,你年轻、健康,应该像灰檀木一样去享受快乐和无拘无束的自由。” “九骨……” “我不会让你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但愿如此。 比琉卡的眼前却浮现出乌有者的模样。 他或许不会变成狼身鸟翅蛇尾的怪物,但古都神殿如果抓到他,为了聆听神谕遗言,是不是也会把那些他们认为并不需要的“感觉”夺走。 他和九骨紧紧相拥,感受这一刻的温暖。下一刻,九骨就把他推进湖里。 比琉卡惊慌地挣扎,九骨游到他身旁把他搂在怀中。 “为了将来离岛的时候考虑,不只弓箭、剑术要好好练习,游泳也得学会。” 天气不冷,湖水还有些暖意。 比琉卡在九骨的引导下,感觉湖水在将他托起。他想起很久以前狼头船长说的话:海浪把你抛到半空,再从底下接住你,就像你老妈哄你睡觉一样那么温柔体贴。 “那是不是白光?”比琉卡指着远处树林里的一点白色问。 “好像是。” “我要抓住它。” 比琉卡想游到岸边找自己的弓箭,但一转眼,绿油油的树林中那一抹白光就不见了。 他的心情犹如水面一样动荡不已,那白光,那白光…… 像不像他心中的希望之光,总是稍纵即逝,总是追逐不到。 九骨把他托到岸边,他爬上岸,九骨又替他拧干身上的湿衣。 他最爱的人是不知道未来的凶险吗? 不,他比谁都清楚,只是他想把最快乐的日子留在彼此心中罢了。 比琉卡觉得不是自己多心,他确实听到了灾厄的声音。
第72章 伤痕 船最终还是造好了。 没有那么大,和来时的小船差不多,也无法载得动灰檀木和萤火。 小船十分简陋,到处是修补的痕迹,比琉卡却十分喜欢,并且学着九骨削木头的样子,用匕首刻了个兽首放在船头当破浪神雕像。 九骨看到他的得意之作,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动物?” “不是狼、鸟和蛇。”比琉卡说,“都不是。” “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吧。” 比琉卡看看船头那个五官歪斜、姿态可笑的雕像,终于忍不住笑了,越发觉得这条两人合力造出的小船可爱得独一无二。 平静安宁的岛上生活继续着,即使到了冬天,气候依然如春日般温暖,不但遍地花草,树林里的动物也丝毫没有过冬的迹象。 比琉卡发现九骨的噩梦减少了,但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像个细心的观察者,除了每天追逐小白鹿之外的所有时间都在关注九骨的一举一动。 他觉得九骨日渐消瘦,脸色越来越苍白,但无论他如何观察,九骨也很少在清醒时流露痛苦。 比琉卡看到他放在木屋架子上的刀。 这把刀是远古巨兽的肋骨,刀上的石头是血和泪。比琉卡一直认为“血泪之一”是最适合九骨的武器,其中的故事和盟约意味深远而令人唏嘘,可现在他只觉得这把刀是一个诅咒,是一副枷锁。 刀斜倚着木架,比琉卡把它拿起来捧在手中,手指碰到刀刃时,立刻听到巨兽的嘶吼。这是他以前触碰“血泪之一”不会听到的声音,像垂死野兽绝望的嗥叫,又像警告威吓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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