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洛斯与他对视——他也是个怪物吗?漆黑的旅行斗篷遮盖了他的四肢和脸庞,除了那对漂亮的绿眼睛之外,他站在尸堆血海中的样子宛若死神。 有那么短短一瞬,塞洛斯似乎感到一阵悲伤。可这种感受太陌生,以至于他不太确定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 悲伤。为什么? 他的右手一阵疼痛,黑羽箭还戳在那里。他伸手去拔,反而又掀起撕心裂肺的剧痛。原来是箭头卡在两根掌骨之间的空隙。塞洛斯握住箭身用力往前一戳,直到箭头从手掌的另一边完全穿出,然后用剑砍断箭头,拔掉细长的箭身。 “走吧。”他冷冰冰地命令。 珠岛无言地爬上马背。 他没有判断错。 骑士队里有乌有者,乌有者是神之子民,有鸟一族则是远古遗族,同样拥有神之血的二者会有凡人无法听到的回鸣。弗雷奥公爵正是因为乌有者要进入多龙城才会让他把珠岛送走。 他没有犹豫,这很好。 塞洛斯心想,他不但做了正确的决定,而且不负所托把事情办得很漂亮。 可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有些烦闷,这是以前完成任务后从未有过的情绪。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遗漏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突然,他受伤的右手被人轻轻握住。 塞洛斯本能地想抵挡,却发现是珠岛骑马赶上来,捧住了他的手掌。 拔出黑羽箭后的伤口恐怖而丑陋,一个巨大的血洞,血肉模糊,几乎已能看到骨头的模样。塞洛斯不是钢铁兵器,无论如何,受伤依然会让他感到疼痛。如果没有及时有效的治疗,这个血洞可能会让他的手不复从前的力量与灵巧,可他却连血都没有止住就开始踢马赶路。 是这个血腥的地方让他恶心吗? 他看过更恶心的战场,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开膛剖腹的死尸不计其数——他第一次知道一个瘦弱的孩子也能流出那么多内脏,甚至还好奇地分辨了一下那都是些什么器官,他看到微弱跳动着的心脏被狗啃噬。 既然不是恶心,那是什么? 塞洛斯的心头又涌起当初珠岛割破脖颈传出血之音的怪异感觉——无比温柔和美妙之中自有一种恐怖。这个外表美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怪物,为什么对血如此执拗,无论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塞洛斯忍不住想,珠岛从他的血中听到了什么吗? 有的故事里说,有鸟一族靠血之音交流,因此不必开口说话。他们的血中有天籁之音,那么普通人呢?是否眼前这个最后的鸟族也听出了他血中的焦躁、不安和恐惧。 塞洛斯抽回受伤的手,把珠岛推开,膝盖顶着马肚子催它快跑。 他心乱如麻。 珠岛默不作声地紧随其后。 这副模样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会引人生疑,塞洛斯避开大路,在有溪流的树林中穿行。等到四周无人的溪边,他脱掉甲胄,把染血的衣服也一并脱下,用冰冷的溪水清洗伤口和血迹。 水从箭伤的洞口流进肉里,流过骨头。塞洛斯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滴水在他的血肉间流淌的寒意。他始终一言不发,用酒浇灌、用火封烧,让伤口不再流血。 不管他做什么,珠岛始终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 这让他不自在。 夜幕降临时,有一刻,可能是非常短暂的一瞬间,塞洛斯想杀了他。 他想杀掉这个美丽的怪物,这个从不开口说话,不知内心存着什么念头的怪物。 就用这只受伤的右手。他不会逃跑,就算跑也跑不了多远。塞洛斯很容易就能追上他,不管割开喉咙、砍下脑袋还是洞穿心脏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会流血。 他的血会响彻整片森林、整条河流的上下游、整个赤里领地和多龙城,甚至是整个兰斯洛大陆。 会吗? 也许整个大陆太广大了一点,但一个鸟族挥洒尽浑身的血时会是什么景象,沃土之上、穹顶之下萦绕着那种令人痴迷的乐声,从古至今有哪个昏庸又残忍的君主和贵族有做过这样的事吗? 塞洛斯的右手放松下来,伤口还有焦味,一度让他想起烤肉的滋味。 这只手无论握着什么都会感到疼痛和不适,握剑杀人更是负担。 不过他隐隐察觉这只右手对珠岛的杀意。 它不再属于他了,被黑羽箭射中的那一刻,或是被珠岛捧在双手中的时候开始,它就是另一种意志。相比之下,后背的伤显得如此愚笨无知。 塞洛斯靠着树,用没受伤的左手揽剑。 珠岛在对面的树下睡觉,染黑的短发散落在一侧,露出雪白的后颈。 塞洛斯看了一会儿,闭起眼睛。 他又听到了乐声。 只闻一次,永生难忘。
第60章 王的旅程 雪拉出生在古罗利丹,拥有一身犹如琥珀似的光滑皮肤,头发深红发亮,眼睛又像水晶般清澈透明。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气候和土地孕育出这样的女人,她不着寸缕躺卧在柔软的羽毛床上时,每一个宿夜的客人都认为她极其完美,是一生所见最美的姑娘。 古罗利丹和罗南相邻,有一望无际的沙漠,北方是无人敢涉足的死神栖息之地神痕森林,往东又被无论哪个季节只要落水就会被冻死的冰封湾阻隔。 “大人,那种鬼地方我永远也不想再回去啦。” “要是那里到处都是你这样的女人,我倒很想去看看。” “大人不止爱我一个。” “你也不止爱大人一个啊。” 卡尔克罗亲王用手指轻抚雪拉的背脊,数她若隐若现的脊椎骨节。 他爱过的人不计其数,罗南的女人苗条修长、四肢有力,眼睛像宝石般发亮,有时快乐到极致会把他按在床上不得动弹;角尔的姑娘好奇多问,温柔体贴,他尤其爱她乌黑的头发和纤细的腰肢;赤里少女是他的最爱,能歌善舞、千依百顺,呼吸间仿佛有百花的味道;至于东洲,因为路途遥远,因此能来到王都的女孩并不多,唯一一个名叫缇兰的少女不懂科雷利特通用语,反而平添几许神秘。那一晚他们只靠身体来交换彼此的心意,是卡尔克罗终生难忘的奇妙体验。 至于远在北方的恩塔,那里冰封万里,女人都有一颗冰雪的心。恩塔的女人会让卡尔克罗想到王后卡珊妮,进而联想到让他去床上好好想想的王兄。 因此,虽然北方女孩同样令人着迷,他还是更喜欢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犹如豹一样的古罗利丹少女。卡尔克罗早已把那个镶嵌着紫水晶和蓝宝石的金手镯送给雪拉,赢得她在被窝中热情的亲吻和纠缠。 “大人不只爱我一个也不要紧,只要不忘了我就行。”她说,“快乐的日子已经不剩多少啦。” “是吗?你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大家都在传,末日就要降临了,要把钱都拿出来花掉呢。” “那要是钱都花完了结果末日没有降临可怎么办?” 雪拉咯咯笑起来,把手镯戴在手腕上看了又看。 “那就只能期盼着大人还记得我了。” “你真的相信末日会来吗?” “我不知道啊。”雪拉笑声未绝,想了想说,“不过真有那一天的话,末日到底是怎么降临呢?突然间所有人都死了吗?” “按照书上说的话,明明应该是白天,天却一直不亮,天上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漆黑。” “那可以点灯吗?就像现在一样。” “点灯也没有用,因为火会从天上来。天上下火雨,土地会裂开,地下也是火,人都被烧死。” “我不想被烧死。” “古代的人们也不想被烧死,于是就往北方跑,那里有终年不化的雪山和冰川。他们因此逃过一劫。” 雪拉支起身体,水晶似的眼珠望着卡尔克罗的双眼,柔软发亮的红发一缕一缕落在亲王的肩头。 “大人会带我一起逃走吗?” “会的。”卡尔克罗随口答应,“不止你,这里的姑娘我都带走。” 雪拉低头吻他,他的手指依然在她背上轻抚。 热吻之后,卡尔克罗得意地告诉小妓女:“别担心,什么末日降临都是神殿祭司们传出来的鬼话,我哥哥可是国王啊。要是真的,他早就告诉我了。” “我在和谁睡觉?哦,是王弟殿下。”雪拉笑起来,卡尔克罗把她搂进怀里。 “陛下说过打算让我也一起管理国家。”亲王说,“我现在已经是代理国王了,要是你有什么不满就告诉我,代理国王可以在床上替你仲裁。” 雪拉虽然只是个妓女,也不信卡尔克罗这样的纨绔子弟会被授予代理国王的权力,但在这里他们只要玩笑,因此她就大胆地在亲王耳边称他为“陛下”。 这位博爱的“陛下”清晨醒来,直到中午才返回王城,沿途街头巷尾的人们都嬉笑着和他打招呼。看来他很受欢迎,即使每次跟随兄长一起出行,一些常在妓院酒馆与他交好的人也都先向他致意问好。要说和国王梭伦相比谁更了解这个城市,卡尔克罗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为自己提名。 城里的女人都爱他,城里的男人都和他喝过酒。 回到内城宫殿,卡尔克罗只觉得气氛十分反常。 御前学士与几位重臣见他回来,立刻围上来。 “殿下,您去哪里了?” “这还用问?发生什么事,末日提前降临了吗?” 对于这个没人认为好笑的笑话,卡尔克罗丝毫不觉尴尬。 “国王陛下突然重病。” “是吗?终于病了啊!嗯,王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重病呢?”卡尔克罗说,“我去看看他。” “陛下现在谁也不见。” 亲王皱眉问:“这么严重,什么病?” 看到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卡尔克罗了然地说:“是得了我不能知道的病啊,难怪之前他说要我当国王代理,我亲爱的哥哥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既然如此,我就尽我所能吧,我可以坐他的王座吗?” 依旧是令人难堪的沉默,卡尔克罗仍然毫不在意地往谒见厅走去,边走边说:“我说啊,古往今来只要是王子,没有一个不想坐坐王座的。你们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王族。这么难得的机会我是不会错过的,今天已经晚了,明天就由我来听听大家的抱怨。” 御前学士告诉他上朝的时间,卡尔克罗终于惊讶地问:“这么早?是每天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亲王也沉默起来。 通常这个时候他还在大陆各地的女孩们床上酣睡,昨天体会了古罗利丹的野性美,今天或许可以造访一下赤里少女的温柔乡。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些平时很少拿正眼瞧他的重臣环绕下,卡尔克罗忽然神游天外,想到与冰封万里的恩塔一线之隔的幽地有没有值得探求的挚爱呢?那里据说是神圣的古都神殿所在,是万物女神诞生之地,会不会有如帕涅丝女神一样神圣高洁的女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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