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快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接到了那个电话。其实准确来说并没有接到,电话只响了几声就迅速挂断。 而那个电话号码,虽然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但却还在邵纯孜的记忆中牢牢留着。 那是姚家老宅的电话。 老宅——邵纯孜这才想起还有这个地方,他没去找。 实在是有太多年没去过那里,仓促之间很难想起来,再加上他对那个地方有着一些很不好的回忆……也许在下意识当中他就将其给排斥掉了。 话说回来,那里不是已经没人住了吗,怎么会有电话从那边打过来?打电话的人——会不会是跟邵云有关? 邵纯孜觉得大有可能。至于这个故意不通话的电话到底是有什么目的,暂时想不出头绪,反正不管怎样都要先去看看再说。 这种做法可能是有点冲动莽撞,但老实说,假如他不这样做,海夷反倒可能会觉得不习惯。 小春子嘛,如果不风风火火的就不好玩了…… 于是二话不说地陪着他一同到了目的地。大宅前门是敞开着的,两人直接进到屋里,原以为会出现的「热烈欢迎」并没有出现,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寂静,简直如同一座空城。 他们也的确没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直到路过那间房的门口,发现房内床上躺着一个人。 邵纯孜立即认出是邵廷毓,不禁一愣,旋即喜出望外,飞快跑了过去。 「哥,哥!……哥?」叫了这么多声都没反应,难道还是从之前就一直昏睡到现在都没醒过来吗? 邵纯孜这么思忖着,却又总觉得有点不放心,伸手推了推邵廷毓的肩膀,先是轻轻的,然后用力摇晃起来,可惜始终没能让人睁开眼睛。 懊丧地吐了口气,嘀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啊?都已经这么长时间,还……」 「他不会再醒了。」身后传来这样一句。 邵纯孜愕然回过头,看见海夷刚刚松开微蹙的眉心。 「你说什么?」邵纯孜问,一脸茫然。 海夷于是更缓慢更清晰地陈述:「他死了。」所以,再也不可能会醒来了。 邵纯孜的呼吸断开了几秒,双眼瞬间瞪圆:「你胡说!」 回头重新看向邵廷毓,根本不能相信这个人不是活着的,但却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探到人鼻尖下方——没有感觉到鼻息。 手便颤抖起来,下移,按在人左边胸膛——没有感觉到心跳。 手颤得更加厉害,不死心地继续移动,摁住了脉搏——还是没有,真的没有……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唇角溢出轻飘飘的嗫嚅,轻到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更加不敢去确信,「这是真的吗?绝对不可能的吧?肯定是骗人的吧,骗人……骗人!」 猛然扣住邵廷毓的肩膀,大声嘶吼,「哥!你快醒醒,不要再睡了!你怎么还没睡够?我知道,你一定是中了什么妖术对不对?你不会有事的,振作一点,给我醒醒,快点醒来!醒来!醒来啊!哥……我拜托你了,你回答我一声好不好?你马上醒来好不好?醒来啊,睁开眼睛啊,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从喝叫到哀求,这个人始终毫无反应,象是什么都没听见。 或者说,是什么都听不见…… 「海夷!」 邵纯孜回过头,急剧闪烁的目光瞪视而去,「你快救救我哥,你一定有办法的是吧?你快来救他啊,救他啊!」 「人死不能复生。」海夷面无表情地回道。 最最简单也最最明了的一句话,每个人都听过。 很俗气,但的确是真理。 就算是海夷,也不能够使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即使真的用什么奇玄异术把人复活,那严格来说也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人。 「……」 邵纯孜目光一滞,然后慢慢慢慢凝固,脸色也慢慢慢慢灰败。 他再次看回邵廷毓,颤抖的手指探了出去,抚上对方的脸颊——冷冷的,冰一般的寒意从指尖渗透进来,流窜在血管里,一路蔓延到心脏。 胸腔,仿佛也整个冻结了起来。 不明白,完完全全不明白啊!就在几天前,邵廷毓还会跟他讲话,还会生气,还会打人呢。可是突然之间,就什么都不会了?什么都消失了? 二十六年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一世兄弟,就这样天人永隔? 最后一个亲人,原来也注定早早离他而去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邵纯孜终于收回手,手已经不再颤抖,脸色也不再有任何变化,坐在原处,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活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雕。更甚者就象是空气,毫无存在感,也无法触摸得到,虚无缥缈…… 但是他的背影,还牢牢地映在一双紫色眼眸里。深邃的光芒轻轻流转,最终一凝。 「他已经死了。」 再度声明这样一个事实,也许是残酷了点,但这本来就是事实,不是吗? 「嗯。」 邵纯孜显然也并不打算推翻事实,缓缓点了点头,「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急着回来,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那边,我不该让莫清活着,我……」 「已经发生的事,再后悔也是没意义。」海夷打断了他的自责,以非常客观也极其无情的这样一句。 「……」邵纯孜闭起了眼。 那种事,他当然也是明白的。正因为明白,所以才更加痛苦。 连后悔的权力都没有,他还能怎么做?谁来告诉他,他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突然,整张脸就扭曲起来,一副就要嚎啕大哭的样子,然而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是,他居然哭不出来? 眼睛酸得要死,胀得要死,却就是连一滴泪也掉不下来……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哭,他明明是想哭的啊!难道是有谁不让他哭吗,是他不应该哭吗? 恍然心念一动,张开眼睛,眼里光芒明灭不定。 「人死之后不是会变成鬼吗?像冯小姐那样……我哥现在是不是也成了鬼?是,肯定是的。那他变成鬼之后会去哪里?会离开这里吗,还是现在也还在这里?」自言自语地碎碎念着,站起身来,开始在房里里东张西望。 海夷原本只是观望,直到听见他真的叫了一声「哥!」,眼神便阴了阴,说:「他不在这里。」 「哥!」 邵纯孜好像压根没听见对方讲话,继续叫了几声,后来索性走出房间,在房子里到处转,整个大宅内都回荡着那声单一而又不厌其烦的叫喊。 当他又一次像个幽灵似的从海夷面前飘过的时候,海夷眉心一紧,有些不耐地开了口:「我说他已经不在这里,不在人间了。」 邵纯孜猛然定在原地,浑身僵硬了几秒,然后,置若罔闻地转身走开。 毫不气馁地继续叫唤着,从屋里一直叫到屋外,来到了庭院。 看到院子里那口井,他倏地噤声,原地呆立了一会儿,重新迈脚,步步千斤地挪动过去。来到井边,垂眼望着黑幽幽的井下。 突然,好像看到了什么似的大叫一声:「哥!」弯腰就要从井口跳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海夷抓住他的后领,一把拎了回来。 也许是不小心用力过度,不单把人拖了回来,甚至还一头撞进了他怀里,环在颈后的手臂看起来就象是把人拥抱住。 数秒后,他按住邵纯孜的肩膀,从身前慢慢推开,然后扬起手,一耳光甩过去。 邵纯孜整个脸被甩到扭向一边,脸上满是茫然,似乎还搞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连自己是不是真的挨了一记耳光都不知道。 不过,有点刺痛,象是真的…… 怔怔地回过头,面前那人目光如炬,却有一抹阴鸷沿着修长的眼角弥漫开来。 「你以为从这里跳下去就会到达冥界,就能见到你的兄长?」 海夷唇边泛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抬手捋起前发,手就这样按在头顶。 「可以,你想找死,我不会阻止。等你到了那边之后,记得回头想想,你所谓这么多年的努力到底是有多荒诞无稽,自以为是。」 「……」邵纯孜的嘴巴一点一点张开,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海夷也没兴趣听他想说什么,冷笑几声:「所以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耍任性也不知道要有限度。」 伸出手,将那枚戒指晾到他眼底,「死之前,把召唤戒给我取下来,我就不再去冥界『探望』你了。」 「……」 邵纯孜依然是哑口无言,呆呆望着那枚戒指,目光闪烁得越发剧烈,简直象是要哭,但又似乎不是。 总之,他忽然倒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咬紧牙,过了片刻,重新睁眼并放松牙关。 然后伸手,握住海夷的手,似有意似无意地捏了几下,再慢慢地把这只手推了回去。 「对不起。」三个字喃喃而出,旋即转身,重新向屋里走去,步伐缓慢而沉重,但也好歹不再象是一个没有脚到处飘的幽灵。 海夷在原地目送着,抬起手按了按额角,脸上冰冷的阴云不知什么时候似乎消散了些。 随后他也迈脚往屋里走去,跟在邵纯孜身后,回到了那个房间。 邵纯孜径直走到床边,还没坐下去,就送出一声:「对不起。」 坐下了,又是一声:「对不起。」 停顿几秒:「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滔滔不绝,象是觉得无论多少次都不够似的。 一直听到海夷脑海中似乎都快产生了回声,终于截话:「你对不起谁?」 邵纯孜实时消了音,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看人。 「把原本就不是你管得到的事归咎在自己身上很有快感吗?」海夷说。 邵纯孜肩膀猛地绷紧,继而慢慢松懈下来,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然后就一直保持着这副模样,再没出声,也没有任何举动。 其实海夷是明白的,邵廷毓的死给邵纯孜造成了多么大的打击,用五雷轰顶也不足以比拟。 就算是那个风风火火的小春子,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提得起干劲。 他曾经说过,哥哥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现在,这个唯一的亲人也永远离开了他,还能要求他怎么样呢? 萎靡消沉是必然的,只要不精神崩溃就算是不错了。确切地说,刚才他就差点崩溃,在他准备跳井的时候…… 不过到了现在,就算是他自己,也不会再允许自己崩溃了吧。 说起来,像这种时候,如果是作为朋友,是不是应该好好安慰他一下? 但是,海夷并不认为他和小春子的关系可以用「朋友」来形容,何况他也从来不做这种安慰别人的事,可以说是他不擅长,也可以说他懒得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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