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夷的打算,邵纯孜懂得了。 他不可能叫海夷停手。他也不能。 归根到底,一切的关键都是在于邵云,还有无双。 「不该这样。」他低声说,似乎在自言自语,表情空洞。 「不该是这样的。」他又说了这么一句,慢慢转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两人。 对于现况发展,邵云的反应依然如初——就是毫无反应,似乎此刻正在发生的、以及即将发生的一切,全都与他无关。 而无双更是不用提,满心只有他自己的事,妨碍他的,就是敌人,除此之外万事皆空。 万事皆空……吗? 「这就是你要的吗?」 邵纯孜紧盯着他,抬手指了一下那边的战场,又指着无双的鼻子,一字一字越发凌厉,「你要让这些人为你打得不可开交,要让好端端的两个世界发生动乱,甚至让整个城市的人都给你那个愿望陪葬,这样你满意了吗?!除了你的龙,别的什么你都不管不顾是吗?就连我的爸爸……一心一意只为你着想的人,你也要他为你去死!」 邵纯孜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无双毫无动容,直到听见最后那句,他才皱了皱眉,反驳:「我没有要他为我去死。」 「你没有?」邵纯孜咬牙,「你敢说在你利用完他帮你进入混元界之后,他还能安然无恙吗?」 无双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一次没有反驳。 邵纯孜深吸一口气,明明是早就料到的答案,却还是感到无比心寒。 再看邵云,同样不出所料,邵云无动于衷。再一次证明,他已经准备好了接受任何结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 邵纯孜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为什么,然而他明白,邵云就连一个为什么也不会给他解答。 这就是邵云的决定。 他攥起拳头,喉咙深处挤出干涩的声音:「所以你还是要他为你付出一切,只为了实现你那个心愿,让你回到过去扭转历史……回到过去,为什么非要回到过去?就算龙的家园不在了,难道不能重新创造一个吗?世上就只有那一个地方可以给龙容身吗?难道……」 「龙氐只有一个。」无双断然截话。 邵纯孜回道:「就算全世界只有一个龙氐,难道连可以替代的地方都没有?就算没有现成的,造也造不出一个相似的?世界这么大,你有找过吗?你有试过吗?你有想过吗?」 无双缄默不语。 邵纯孜知道他的答案。 他没有找过,没有试过,没有想过。 他所想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件事——复原龙氐。这个执念已经持续了成千上万年,并将一直持续下去。 跟这样的人沟通,让邵纯孜觉得很累。还有邵云也是,完完全全无法沟通,听不进别人的话。 这两个人,明明性格差别那么大,唯独这股执拗却是如出一辙。只不过,他们其中的一个,是为了另一个而执拗至此。 他做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久,到现在,他真的很累很累。 从前不管再怎么累,他总是坚信还会有希望,只要他咬紧牙关,绝不放弃,总有一天会打开希望的大门,哪怕只是打开一条缝,他也会拼了命往门里挤,就算挤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看不到希望了。也没有时间给他等待希望了。 这场大战,已经一触即发。这个城市,即将毁于一旦。 他的信仰,正在摇摇欲坠。 「你太自私了。你们都太自私了。」 他看了邵云一眼,再看回无双,目光急剧闪烁,话语却一字一字、一句一句愈发铿锵有力,「像你这样的家伙,让海夷他们为你而战,根本不值得!不值得……让两个世界为你动荡,让整个城市给你的愿望陪葬,不值得,不值得!」 话音刚落,紫色的魔印在皮肤上一跃而出,隐隐约约金光缭绕,转瞬间膨胀开来。 几乎没人看清那是怎么回事,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邵纯孜刚刚站着的地方,已经变成巨大的光圈,半径足有五米,上连天,下接地,仿佛宇宙中凭空射下的一道光柱,整个场景看起来都这么不真实。 不仅邵纯孜,连同邵云和无双都不见踪影。根据位置看来,显然也是被笼罩在了那个光柱里面。 那不仅仅是光柱,更象是一道龙卷风,紫色的风飞速旋转着,当中夹杂着雷电般的金光,时不时闪烁几下。 所有交战中的人都停住了。 海夷也不例外,他瞪着那个离奇的风圈,脸色一变再变,猛然意识到什么,扬剑一挥,海啸般的剑气从剑尖凌射出去,直欲将那风圈横劈而开。 然而,他的魔气刚一触碰到风圈边缘,就被吸收了进去。 另外还有弓箭手在放箭,或者其他人试图突破风圈,不论任何武器,都在风圈外噼噼啪啪的金光之中熔化。 那是——凤王的炽光。而又不单单是炽光,因为他的妖力此时已经与邵纯孜的魔力融合到一起,使得炽光的力量更胜从前。 这么强大的力量,难道真的是…… 海夷纵身直冲风圈而去。 「君上不要!」桓风着急地大叫。那个风圈的情形这么诡异,如果贸然硬闯,就算是魔君搞不好也会吃亏! 不过还好,桓风的担心是多余了。因为在海夷到达之前,那个风圈就突然自己消失。 从出现到消失,总共还不到一分钟。在这短短一分钟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一无所知。 总之现在,他们看到四个身影。 邵纯孜站在那里,墨痕背对着他,挡在他正前方。对面,邵云手中握枪,枪里发射出的所有子弹,刚刚都已经射进了墨痕身上。而邵云自己的胸口中央,插进了一把紫光与金光交互闪烁的箭,箭头从他背后贯穿而出,扎入了他身后的无双胸前。 突然,那只箭矢消失不见。 两秒后,邵纯孜倒下,墨痕跟着倒下。紧接着,邵云倒下,无双也倒下。 一个不剩,全倒下了。 「小春子!」海夷已经赶到,把邵纯孜抱起来仔细检查。表面上,他没有任何外伤,然而在他体内却感觉不到灵力流转,不论魔力还是妖力,都仿佛被完全抽空,没有剩下一丝一毫。 海夷紧紧抿起双唇,刚刚还只是阵青阵白的脸色,彻底变成苍白。 他猜对了。虽然他那么希望是自己弄错,可他该死的果然猜对了! 邵纯孜刚才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名称只有一个字——绝。 这其实不是任何招数,连法术都算不上。简单来说,这是一种本能。 以邵纯孜为例,他想阻止无双……或者说,只要能阻止无双,他已经不惜杀死无双。而他的身体判定,他目前的实力不是无双的对手,在这种前提下,如果他心里强烈地想着——我一定要这么做,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必须这么做——事实上他的确是这样想的,那么「绝」就会爆发。 这种爆发与他的意愿无关,是身体完全自行的、本能的。爆发之后,他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最大的力量突破,甚至达到原本力量的好几倍,从而得偿所愿——阻止无双。 「绝」很厉害,后果也很严重。当浑身所有的力量完全爆发之后,这个人的力量就等于是被抽干了,就像曾经拼尽全力盛放到最美的花朵,就此枯萎。 恢复的几率,不大于百分之一。多数人就此一命呜呼。所以它才被叫做「绝」。 所以,现在邵纯孜失去的不只是灵力,连生命力也虚弱得不像话,就算海夷把他抱得再紧,再用力,还是无法抑制地有一种他在越变越轻的错觉。 这个生命,正在自己怀里逐渐消逝—— 海夷真的不愿这样想,他也努力不去这样想,然而他无法不想……是因为邵纯孜不肯交出邵云和无双,他才选择跟非杪决战到底。 他宁可毁掉一座城来保全邵纯孜想要保全的人,可邵纯孜,却不惜自己孤注一掷,把曾经坚持的东西付之一炬。 说实话,他不懂邵纯孜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相信邵纯孜是迫不得已,可是他真的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绝」的后果,就算是他也无法救助,他只能抓紧邵纯孜的肩膀,在脸上用力拍打。 万幸,邵纯孜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睁开眼睛,呆滞的目光对上海夷的脸。看着那张脸上阴晦复杂的神色,他很困惑:「我……发生什么了?」 由于那股绝大力量的冲击,对于刚才那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发生的事,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海夷也不想回答那个问题,只是说:「你没什么,你没事,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有事……」 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手在邵纯孜脸上来回抚摩,盯着那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在心中反复祈祷——不要闭上眼睛,最好不要闭上眼睛,不要闭上眼睛…… 他的反应让邵纯孜越发糊涂,眨了眨眼,气喘吁吁地拼凑出话语:「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种很神奇的感觉……刚刚我好像变得很厉害,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有那么一下子,我已经天下无敌了似的……」 这么说着,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 如果他真的笑出来,海夷搞不好会当场给他两耳光。 这种时候,他还笑得出来?他敢笑试试! 还好,他没有笑,因为在那之前,他忽然感觉到左手被人捉住,伴随着一个略显虚弱的低沉声音:「主人。」 他扭过头,看见墨痕躺在身旁,一手撑着地面,正努力把上身支起来,另一只手里则握住他的手,仿佛生怕他会离开,手指越来越用力捉紧。 「主人。」墨痕又唤了一次,别无他话,仍然是那样一张死气沉沉的脸,眼神异常专注地盯着邵纯孜,好像如果不盯紧他,他就会突然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似的。 邵纯孜却很快就从墨痕脸上移开视线,因为就在他看向墨痕的时候,也看到了不远处的邵云和无双。 那两个人怎么也倒在地上了? 思绪忽地一动,似乎想到什么,眉睫震颤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象是哮喘病人似的大口抽气,嘴唇上下掀动,好不容易才终于挤出声音:「爸爸,我……不能……」 他已经很拼命地说话了,拼命地把目光往那边投去,然而在他的话说完之前,在他等到对方回过头来看他之前,他的话语就断了,急促的喘息也戛然而止。 空洞无神的双眼还睁了两秒,然后慢慢合了起来。 呼吸停止,心跳停止,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吗?海夷恍惚想着,他是魔,他是不会死的,他从不知道停止呼吸和心跳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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