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档久久注视着纪光,轻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点都没变啊……” 纪光疑惑想问,手术室里却传出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他惊喜, 顿时顾不得搭档, 转头冲过去:“结束了吗?我媳妇怎么样了?媳妇,媳妇你还好吗媳妇!” 出来的护士惊讶, 打趣道:“让你老婆在里面好好睡一觉吧,你喊得火星都能听见了。别人家总是先看孩子, 怎么你也不问问孩子光找老婆了?” 纪光守在妻子身边,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是我生命的全部, 从来不曾放弃过我, 我怎么会不爱她?” 向日葵会寻找太阳的踪迹。他也一样。 “哪怕是那段时间, 她也陪在我身边……” 纪光忽然愣了下。 哪段时间? 人生至暗,是,搭档死在他怀里,尸体渐渐冷下去。 可他刚刚,分明看到了他搭档啊? 就在他身边,还活得好好的,陪着他等待新生命将生。 纪光转头去找,却见搭档就站在自己身边,怀里抱着襁褓轻轻摇晃,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哄这婴孩。 “你……” 纪光眼神迷蒙,后来却忽然发酸。无论如何也问不出那句话。 ——你还活着吗? 搭档注视着怀里的婴孩,满眼的温柔:“真好,纪光,你找到了能陪着你的人。” “在我离开后,你不是孤身一人。真好。” 纪光伸手去触碰,却只被搭档将襁褓塞进怀里。 “牧然是个好孩子。纪光啊,在保护其他人的时候,也记得保护好你的家人。” 搭档向他微笑,身形逐渐浅浅淡去。 牧然? 纪光看向婴孩。 这孩子不是才出生,还没来得及取名字……不对! 察觉异常的瞬间,意识骤然回归。 “!” 纪光一激灵,猛地睁开眼。 不等看清四周,他已经迅速起身,举枪,枪上膛。熟稔到千百次刻进骨子里的标准护卫姿势。 然后他才慢慢看清,自己身前的,不是什么医院,也没有妻子和搭档。 只是一片漆黑。 纪光还站在山间道路上,像夜半无人的郊区,借着微薄月光还能隐约看清远处村庄的轮廓,偶尔传来几声鸟鸣狗吠。 似乎是他自己记错了时间经历,误以为在白日翻车的任务,实际上是在深夜。 除了他自己,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至于印象中的车队,满地尸骸,更是不见踪影。 这让纪光在疑虑的同时,却抱有一丝侥幸。 如果他刚刚看到的都是假的,“梦”里搭档和医院都不是真实存在,那会不会他之前看到的队员们的死亡,也是假的? 是污染使他产生的幻觉。 眼前的黑暗才是真实。 纪光尝试联系外界,但通讯失效,试着启用队内无线频道也失败。他跑向四周查看,但不见人影,哪怕是受伤的人。道路上没有枪弹孔痕或刹车摩擦痕迹,这里不曾有过打斗。 他在有些高兴的同时,也染上了更深的忧虑。 ……纪牧然。 搭档在梦里提醒他,要注意保护纪牧然。 纪光在昏迷之前最后的印象,也定格在了自己抱住儿子时,满手濡湿的血液,以及一瞥之下的A09。 他深深皱眉。 不对。包裹应该都在运输车上,怎么会跑出来? 还有一地的实验尸骸也是。 它们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纪光心焦想要立刻确认包裹完好,但现在却无能为力。 ——不论他向哪个方向奔跑,都跑不出这片沉沉黑夜。像是被单独隔绝在了这一方,不允许他回到原本的现实。 可突然间,纪光在看到路边护栏上挂着的带血校服时,眼瞳紧缩。 “纪牧然?纪牧然——!” 撕心裂肺。 纪牧然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像回到了孩童时期,他躺在家里的床上,夏日清晨的风从半掩着的门窗吹进来,穿堂而过,带来厨房里饭菜的香气,父亲与母亲压低的笑声。 遥远又清晰。 直到醒来时,纪牧然还是笑着的。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周围的不对劲。 黑暗和孤独,总是会诱发人类的负面情绪。 纪牧然躺在一片干草堆中,身边就是农田,数辆重型车翻倒在地,长达几十米的拖行摩擦痕迹摧毁了田埂,汽车零件散落,远处车辆还在燃烧中跃动着火光。 俨然一副惨烈的大型车祸现场。 纪牧然吃了一惊,连忙硬撑着爬起来,捂住疼痛腹部踉跄着向车祸现场的方向小跑去。 动起来,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每一块肌肉都疼得要命,险些脚一崴摔倒在地。 但他还是咬牙坚持上前,扑向翻倒的车辆,急切的透过破碎污脏的车窗向车内看,担心会有人困在车里需要救助。 可不知怎的,车里竟然空无一人。 就连驾驶位上也空空如也。 安全带,碎玻璃,血液和衣服残角。 明明一切都在表明这里曾经有人存在,也没有砸破车窗推开车门逃生的迹象,可纪牧然找遍了每一辆车,却愣是没看到一个人影。好像这片农田里,只有他一个人守着出事的车队。 他父亲纪光也不知去向。 纪牧然急得满头大汗,几乎要哭出来。 他记得很清楚,他是见到了父亲的。 他的父亲比母亲口中的还要高大俊朗,一身黑色制服,能为所有人撑起一片天。远比他想象里的,更像是他所向往的英雄,他为之努力接近的目标。 可是……在他满怀雀跃欣喜的期待中,出现在他眼前的父亲,一身是血,破损的制服下皮肉狰狞翻卷,半身被火光笼罩,笑容也被血色与火焰点燃。 父亲向他缓缓摆手,说:快走,牧然——快跑。 可纪牧然没有逃,反而跑向父亲,想要把父亲从危险中拉出来。 他是父亲的儿子,他的父亲是英雄。 所以他不会逃。 纪牧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忽然间他就能看到了父亲和车队,但他记得,当他冲向父亲的时候,黑暗骤然降临。 只一瞬间,天空漆黑。 他只来得及抱住父亲护住要害。 然后再醒来,就是在这片农田里了,车队倾倒,火光浓烟。他强忍着疼翻遍了每一辆车,都没有看到一个人。 “救我……” 忽然间,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纪牧然一惊,连忙回头。 那辆被保护在车队最中央的运输车也已经侧翻,长达几十米的车厢摔断凹陷,从缝隙里隐隐露出了车厢内一角,一截手臂落出来。 有人! 纪牧然赶紧转身跑去,跪倒在地查看那人情况。 是个小少年。 看着比他还要小一些,但格外瘦弱,根根分明的肋骨,透过单薄衣物清晰可见。 纪牧然伸手去抱时,还以为自己抱住了一张纸。 他暗自吃了一惊。 小少年却抓住了他的手臂:“救我………” 像幼猫叫声。 纪牧然连忙回神,被小少年的瘦弱和伤势所惊到,赶紧动手想要把他从车里抱出来。 但这一动,他才发现,小少年的双腿竟然被绑住了,卡死在车厢断裂的缝隙里拽不出来。 “你别怕,我马上就把你救出来。” 纪牧然脱下校服披在小少年身上,毫不在乎形象的跪地向车厢里探头查看,伸手去掰厚厚的合金厢壁,手掌划了口子也浑不在意,咬牙用尽全力想要将小少年解救出来。 可在纪牧然背后、他看不到的角度,小少年的脆弱荡然无存,大睁着一双眼睛,冰冷无神。 而纪牧然,他顺着缝隙爬进去后一抬头,猛地屏息在当场,瞪大了眼睛。 ……地狱。 整个翻倒的车厢里,数不清的尸骸七零八落,被倒塌下来的箱子压在下面,断肢随处可见。 而在纵深的车厢尽头,还能隐约看到几个摞起来的箱子,正砰砰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猛烈撞击,试图逃脱。 “你要救它们吗?” 身后忽然响起平静的询问。 纪牧然听到那车厢最深处,像是有无数道声音在呼唤他。 救我! 求求你,放我们出去…… 来人啊,我还活着,救我,快带我离开! 一声声泣血绝望。 那些声音交叠混杂,像缠绕在一起的长蛇,分不清谁是谁,吵得纪牧然头疼欲裂。 他眼前恍惚出现了画面。 有人从笼子里向外伸出满是针孔的手臂,渴望的眼神看向笼子外,似乎期冀着谁能拉住他的手,将他从笼子里带走。可那人身后却出现数道看不清的白大褂,将他硬生生重新关回了笼子。 有人挣扎着冲破围栏,仓惶外逃。可身后忽然响起枪击砰砰声,血液在他身上白色手术服晕染开来,他死不瞑目的倒向地面。 痛苦,哀求,挣扎,哭泣,无数从栏杆后面伸出来抓挠的手臂,手术台上怒吼挣扎的脸在无影灯下白惨惨骇人…… 一幕幕飞快从纪牧然眼前闪现。 像从地狱伸出来的手,拽住他,将他拽向属于他们的深渊。 纪牧然眉头紧皱,神情痛苦,好像在挣扎着想脱离深渊重回人间,可那股力量始终拽住他不放,让他难以挣开。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黑暗吞噬的时候,纤细冰冷的手掌忽然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瞬间,所有的哀嚎哭泣和眼前闪现的奇诡画面,全都消失不见。 纪牧然猛地挣脱,一身燥热虚汗无法回神。 他转身,就看到那小少年静静注视着他。 问:“你要救它们吗?你要救我吗?” 小少年的眼睛里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平静,好像对他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 他只是轻声问:“你会带我走吗?” 没有期待。 纪牧然看着这样的小少年,忽然有种感同身受的难过。 仿佛他不是在爱他的母亲与和蔼的邻里眼前长大,而是被关在狭小笼子里,暗无天日的绝望令人窒息。 他顿了顿,带着满身虚汗,却还是握紧小少年的手安慰:“别害怕,我会帮你。” 纪牧然站起身,仰头看向运输车里东倒西歪的沉重箱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上前。 他看到金属箱子上面贴着封条,密码锁重重严密,还标着“异常事件调查局”的字眼编号。 “这是……什么?” 纪牧然茫然,低声呢喃。 他环顾车厢四周,看到的在撞击中摔落开的巨大集装箱里冷气四溢。 里面一具具冷冻睡眠舱滚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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