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睡觉。 即便只有十几个小时,众人却度秒如年,担忧中途出什么问题,难以克制的焦虑。 连纪光也苦笑:“上次这么紧张,还是在产房外等我儿子出生。” 等待的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调查官瘫在监视屏幕前,人都快要紧张得嘤嘤嘤了。 纪光被逗笑了,扔过去一厚本书。 调查官瘫瘫如咸鱼,但动作一点不慢,出手迅如雷电,稳稳抓住书。 “嗯?” 定睛一看,才发觉那不是什么书。 而是一整本目录。 “那边提前把要押送的包裹全都列好了,等下飞机降落,需要先清点清楚再出发。” 纪光扬了扬下颔,笑道:“那么心烦,不如先看看这次的押送品都有什么。” 调查局几年前就出过一次事故。 情报部专员负责运送污染事件中的被害人尸体。 再寻常不过的任务,尸体已经检测过没有被污染,只要运送回情报部统一处理善后,焚毁尸体,防止后续再起变故。 已经尽可能的严密,却还是在那次运送过程中出了岔子。 专员只检查了尸体就装车离开,却没有发现,裹尸袋已经被污染,成了变化类污染物。 夜半行车,人易困乏。开着劲爆音乐提神的专员没有注意到,车厢后面的装尸袋哗啦啦作响,已经死去的尸骸竟然倏地坐起身,直愣愣看向前方。 灵车司机最怕的不是安静,而是不应该出现的响动。 专员也是。 污染物偷袭之下,专员惊愕反抗,争执中车辆一头撞向路边护栏,开进了冬日冰冷的河水中。 等车子被打捞起来时,专员早已经死亡。 在那之后,调查局添了新规定,对尸骸的管理近乎苛刻,常让刚毕业的新人不解。 而一应危险物品的运送,也都从专员变成了调查官。 押送任务并非毫无风险。 这也成了调查局众人的共识。 “这次押送的,可不止几具尸体那么简单。提前看好自己要负责的都是什么,对我们也有好处。” 纪光笑道:“忙起来,总比你在那一直焦心要强。” 调查官两眼无神,长长叹息:“队长你是知道我的,我宁可去战场上痛痛快快打架,也不爱这些磨耐心的任务。” 太折磨人了! 他烦躁的哗啦啦翻着厚如砖头的目录,眼神却逐渐凝重。 “……嗯?” “队长!” 调查官忽然坐直身躯,愕然道:“怎么这次送来的,还有活的人??” 他反复确认:“是活的,会说话会动会疼的那种??活的,人?” 不是死尸,也不是活着的实验室小白鼠,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周围其他人被惊到,也纷纷看来,连忙翻阅起目录仔细查看备注说明。 “卧槽!还真是!” 旁边调查官目露震惊:“在远洋控股的实验室里被找到的,被注射了衔尾蛇晶体,修改过基因链,进行活体实验的……人类。” 看清备注说明,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即便狠心无情如科研院院长明言,也不会丧心病狂的使用人类进行活体注射实验,甚至编辑基因。 修改生命根源,那是神的领域。 纵使最傲慢的人类,也尚且无法染指。 纪光蹙眉,翻看着那厚厚一沓实验记录,有些不忍。 档案照片上的“包裹”,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和他儿子纪牧然差不多大。 却一副营养不良的瘦骨嶙峋,眼下青黑,从未见过阳光的皮肤惨白没有血色,整个人单薄得像一张纸,风一吹,就会散。 全无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朝气。 “连个名字都没有……” 纪光轻声叹息:“A09算是什么名字?” 没有姓名,也就没有人期许他像个人一样活着,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与未来。 更像是一件实验室里冰冷没有生命的仪器,一个编码出厂。 A09“出生”在实验室里,他的父母不是他的父母,而是实验室的研究员们。 从衔尾蛇晶体被成功提取出的那天起,远洋控股的研究员们就有了这样一个设想:衔尾蛇,能否与人类融合? 尼尔·汉克最常询问下属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将怎样改变世界,为人类指引未来? 于是研究员们在经历过漫长的医药研究,看过数不清的生离死别后,他们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不能带着人类,再向进化迈出一大步呢? 人类的血肉之躯,太脆弱了。 受冷受热会死,受伤流血会死,不食不水会死,被污染还会死。 可污染物……无论怎样也杀不死的污染物,却拥有比人类强大坚韧太多的“生命力”。 如果将人类与污染物之间取其精华相融合,那人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这是之前从未有人设想过的大胆想法。 可是当第一个原始人直立行走,他的种群看他,也同样疯狂不可理喻。 实验室现场搜查出的实验组长笔记上写着:[没有人有过这么疯狂大胆的想法,我们都囿于自己的想法和狭窄世界,看不到外面的宇宙之大。好在我们不必非要画地为牢。] [我们有能力也有资源,将设想的未来变成现实。我现在不知道这个猜想将为我们带来的,是好还是坏。但向前走,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原地抱怨要好,不是吗?] [污染来了,但它不一定是末日。大洪水之后,人们从诺亚方舟里走出来——他们看到了彩虹。] 而A09,就是实验室的“彩虹”。 他是被人为受.精和养育的孩子,从一颗.受.精.卵.开始到呱呱坠地,全程都由实验室上百名研究员们密切操控,将衔尾蛇晶体编码进DNA序列里,小心翼翼的修改编辑基因链,避免免疫排斥反应对A09的伤害。 最后,当研究员刨开母体的肚子,抱出了浑身是血的A09,这群全身心倾注于研究的科学疯子们,第一次为生命的悸动而感动到哭泣。 他们在笔记上写着:[2010.01.01,神诞生了。] [新纪元,就从今日开始。我们的事业,也从今日开始正式起步。] 对生命的感动,并没有妨碍这群研究员们对A09的研究。 十三年间,在A09身上,进行了迄今为止人类所能设想到的一切实验。 就在A09生日的那天,研究员才准许他不必进行手术实验。 但也仅此而已了。 资料中记录着,五岁时的A09向研究员哀求,问自己能不能在生日的那天不必喝下苦涩药剂。 却被研究员冷酷拒绝了。 [衔尾蛇晶体和人类进行融合,是具有可行性的。A09表现出了生命的情感迹象,没有人教导他,但他仍保留了天然的情绪。他明白了生日的意义。] 这是研究员对那小小孩子表现出“人性”一面,唯一的评价:[可笑。一个实验室出生的实验体,谈什么生日?只不过一个出厂日期罢了。] 纪光的手掌骤然收紧,抓皱了文件纸。 他死死咬住了嘴唇,但绷紧的下颔线还是泄露了他的愤怒。 调查官注意到了队长的情绪起伏,担忧想要上前,但被旁边搭档拽住了袖子摇头。 搭档无声口型:纪队长,是有家人的,他是个父亲。 一个亲手感受过生命诞生的人,怎么能忍受其他人如此践踏轻视生命? 纪光是调查官中少有的结了婚的人。 大多数调查官都不会选择谈恋爱和结婚,他们甚至会恐惧与调查官之外的人产生亲密关系。 ——死得太多了。 早年,调查学院还没有建立,调查官的死亡率居高不下。 年轻人们看多了殉职调查官的女友或妻子找到京郊农家乐,为死去的爱人哀声痛哭,那悲恸的哭声刻骨铭心,成了许多人最初对于死亡和调查官的印象。 不可磨灭的深刻。 他们不想有一天,被自己扔下的家人爱人,也像这样寻到总部门前,被自己的死亡所伤害和束缚。 明明是被自己爱着的人,为什么反而要被自己以死亡伤害呢? 那些花一样明媚漂亮的生命还有如此漫长的未来,她们要怎样度过余生。 所以,调查官们越发克制自己的情感,发誓绝不让自己所爱着的人,遭受那样的痛苦。 有人调侃过,调查官是和尚庙。 ——从踏上这条职业之路起,就要断情绝爱,忘记前尘往事。就算是有喜欢的人,为了对方着想,也要分手道别。 纪光与妻子青梅竹马,从刚会走路起就在一起长大,水到渠成的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纪光的搭档……死在了他的怀里。 死时,还紧紧抓着纪光的手,不肯闭眼。 是纪光哽咽着向搭档渐渐冰冷的身躯发誓,自己会永远做生命的守卫者,不让任何污染物能越过调查官以身躯铸成的长城,他绝不抛弃生命独活。 然后,才终于能为搭档阖上了眼睛,扶灵下葬。 纪光本想要与已经订婚的妻子分手,让自己爱着的人可以在普通人的世界中好好生活,不必遭受调查官的痛苦。 但妻子是个暴脾气,抓着纪光一顿揍。 揍得这位功勋无数的调查官抱头乱窜,连声求饶,从街头抓到街尾,硬是把当时来找纪光的其他长官看得一愣一愣的。 一群刀山火海里淌涉过的战士,在纪光妻子面前莫名气短,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妻子指着纪光大骂,气打不一处来:我要是会害怕,早在十几年前就不会爱你了,你现在说这些?你他妈的侮辱谁呢?! 说罢一拽纪光的衣领,当着所有长官调查官的面,就这么狂暴的.亲.了上去。 咬得纪光嘴巴都出了血,那身笔挺飒爽的制服都差点被撕烂了。 纪光捂着满嘴血,傻乎乎的笑了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 就这么被妻子叼回了窝里。 十几年婚姻,纪光对妻儿只有满腔的爱意和愧疚,为不能时时陪在妻儿身边而愧疚不已。 虽然过于繁忙的工作让他难以回家团聚,亲手抱一抱自己的儿子,陪他牙牙学语到翩翩少年郎的成长,但纪光对生命,无比珍惜。 此时看到远洋控股的实验室,竟然如此颠覆践踏生命,把活生生的人当做了可以把玩在手里的玩物,小白鼠一样使用,纪光就觉得怒意充盈胸臆。 五岁? 一个五岁稚儿,可怜到只是渴求在生日那天不用吃“药”,怎么也不能满足! 纪光还记得自己儿子五岁生日那天。 调查官的工作很忙,忙到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十八瓣用。但纪光还是会拼命赶工,将自己的工作完成,挤出时间可以在妻儿生日的时候回去,哪怕只是一分钟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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