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那人回答什么,祈行夜手中的刀刃已经下陷几分,甚至刺破了那人的胸口皮肤。 可从刀尖传回来的触感,比起血肉,更像是将手指.插.进了大米堆的感觉,松散,轻盈,似乎一碰就会坍塌的灰烬。 果然。 祈行夜眼眸微沉。 和他猜测的一样。不是人,而是污染物。 他作势要将长刀更深的刺下去,却忽然间察觉到了阻力,生生被阻拦了下来。 祈行夜低头看去,随即眯起了一双丹凤眼。 嗯?污染物还没有彻底失去神智? 那人不知何时伸出手,握住了刀尖,任凭祈行夜如何用力,都没有让它有机会再进一步。 问题在于,祈行夜的体术和刀法在调查局所有外勤调查官中,都是排得上号的,就算在那些疯狂淬炼体魄几乎已经到可怕地步的外勤人员里,他都是怪物级别的恐怖,常常令调查官惊叹。 就连他手中的刀,都是科研院耗费大力气研究,用最顶尖的合金材料和特殊设计的外形,来确保调查官们可以在危机重重的战场上,用冷兵器和污染物抗衡。很多时候,冷兵器已经是调查官的最后一搏。 可就是这样的顶尖配置组合,此刻却奈何不了一个C级污染物。 祈行夜皱紧了眉头。 那人也在他的视野中,缓缓转头望来。 祈行夜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狰狞扭曲,已经失去人类五官模样的脸。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黑西装男人,竟然意外的年轻,且知性。 完全不像印象中的污染物,更像是大学里文学院的教授,稳重清雅。 比起握刀,黑西装男人更应该捧着书,岁月温柔平和。 “……你…………” 男人张开嘴,声音嘶哑含混,难以辨认:“死……救……” 像长时间不说话之后,已经忘记了如何使用人类语言。 祈行夜视线下移,定定落在他胸前别着的徽章。 大洋科技。 又是一个大洋科技的! 但是令祈行夜感到奇怪的是,稍早之前他在停灵厅外见到了那些黑衣人,就在看到的第一眼时,记住了所有人的脸。 他可以肯定,那些人里绝没有眼前的男人。 男人还在磕磕绊绊的吐出音节,但在嗬嗬气音中,所有的字节都被模糊成浑浊的水面,辨认不清究竟哪个字是哪个字。 “你,杀……死,我,你……死死死死死……” 男人卡碟般反复重播卡顿的声音嘲哳刺耳,突然间在某个节点,就像打通了关节,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想,杀了我,是吗。” 他平静望着祈行夜,终于能吐出完整的话语。 祈行夜轻笑掩去眼中冰冷的警惕:“嗯?难不成你对自己的死法还有要求?还是有遗言?” 男人却不仅没有像祈行夜以为的那样敌视,反而握紧刀尖又向前送了送:“杀,我。” 他漠然平静:“杀了,我。现在。” 祈行夜错愕。 男人却仰头,眼中似有哀求:“我求,一死。” 如果污染物反抗甚至攻击,祈行夜绝对毫不犹豫的斩杀。但……在男人眼中,他清晰的看到了深重的哀愁。 那不是对生命的平静漠视,更像是被砸进人生绝望的谷底,再也爬不起来,深知自己无法再得见光明后,放弃了一切挣扎的麻木。 祈行夜喉结滚了滚,却果断做出了大胆的决定。 他松开长刀,反而在男人身边坐了下来。 黑西装男人静静看着长椅另一端的祈行夜,不知他要做干什么,但也没有发问,只是无所谓的看着,像是他自己已经放弃了对世界的探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再能激起他的情绪表达。 “你是大洋科技的。” 祈行夜指了指男人胸前的徽标:“我不明白,如果你是想要寻死,为什么要来殡仪馆?还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人组队来。” 他惊奇道:“这是我见过最离谱的团建了。” 得是什么公司,才会组队到殡仪馆团建?团建题目是体验死亡? 他挑眉:“你想让我杀你?” 涉及到自身死亡的话题,男人才终于给出了反应,轻轻点头。 “你妈难道叫祈行夜?” 祈行夜笑眯眯问:“哥们儿,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了点?你平时也是这么指使其他人的吗?凭什么我就要费心费力的杀你,你哪位?我的好大儿?” 男人没想到会有这种问题,猝不及防之下愣住了。 祈行夜却歪了歪头,半托着腮直视男人:“你平时买东西都不付钱的吗?需要钱的时候就抢个银行这样?” 他悠闲道:“有来有往,有得有失,才叫交易。” 男人似乎陷入了沉思,表情一片空白。 趁着男人思考到大脑cpu都要烧冒烟了的时候,祈行夜也终于有时间可以仔细检查对方的情况。 他迅速向身后招了招手,示意徒弟拿着证据过来。 祈行夜的意思:过来,我需要让这人确认下你手里的证据。反正都是大洋科技的,他说不定能看出来那些笔记本里记录的都是什么。 徒弟看到的:快跑!快跑! 徒弟:哦哦哦! 他抱着证物毫不犹豫转身拔腿就跑。 边跑还边掉东西,怀里琐碎繁多的证物跑一路掉一路,噼里啪啦作响,活像狼狈的逃命。 祈行夜:“?” 他听到身后异响察觉不对,迅速回身看去。 然后震惊在当场。 “卧槽大哥,你跑什么!” 祈行夜目瞪口呆:“你当我是聂小倩,还是他是黑山姥姥?你这可倒机智的哈,别的不会,专注轻功水上飘!” 要是放在恐怖片里,绝对能活到最后一集! 不对……在李龟龟生死未卜的时候,这倒霉催的徒弟确实已经算得上是幸存了。 徒弟委屈:“不是你让我跑的吗?”我多听指挥啊。 祈行夜:“呸!我那是让你过来!” 从没这么喜欢过荔枝——果然还是要有对比才会发现自家荔枝有多好,要是换成这徒弟,侦探社还在不在不说,他应该早就被气死了。 徒弟“哦”了一声,乖乖巧巧往回走,走一路捡一路。 狗熊掰苞米。但是倒放。 祈行夜:“…………” 他想说什么,但看到徒弟那副认真样,忍了忍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太实诚了这倒霉孩子。 虽然做错了事,毫无默契的领会错了意思,领导开门他上车,领导举杯他吃菜,但他实在是太真诚了。 因为证物太多,笔记本钢笔胸针U盘身份磁卡等等小物件散落了一地,实在是不好抱着这一堆东西移动,所以徒弟干脆脱下了自己的连帽羽绒服,拉上拉链当做大口袋用,捡到什么就把什么扔进去,不让证物再有遗落的可能。 勤勤恳恳捡垃圾人,努力给所有证物一个家。 甚至有的证物上粘了泥巴枯草,徒弟还将它在自己身上蹭干净,再小心装好。 荒山冬夜,零下的温度里看,徒弟边吸溜着鼻子边干活,连件外套都没穿,手指很快就冻得像胡萝卜一样。 祈行夜:这是什么奇怪的灰姑娘和后妈.的既视感…… 徒弟:做错事,没眼力见,理解能力还不行。但乖。 祈行夜终究没忍心揍这倒霉孩子,只翻出之前自己看过的那本笔记,转身示意给男人看。 在看到大洋科技徽标胸针的瞬间,男人瞳孔紧缩,一双转动迟缓的眼珠里几乎没有了瞳孔只剩白茫茫一片眼白,茫然看向祈行夜。 虽然男人的面部并无变化,但祈行夜就是觉得,他从男人眼中看到了悲戚和无力的绝望。 “你……从哪,找到它,的。” 男人颤抖着伸出冰冷青白的手掌,握住笔记本一角。 “我遇到了很多和你相似的人,交谈甚欢,他们就把这些东西送给了我。你们都是大洋科技的研究员,是吗?” 祈行夜平静问:“我不明白的是,你们为什么会跑来殡仪馆。这里有什么,是你们想要的?” 男人死死握着笔记本,用力到纸张褶皱。 他满眼痛苦:“死亡。” “是我,在,追,寻,死亡。” 他说:“我以为,死亡会,终结,我的痛苦。活着,太疼了。” “可我,失败了。” 祈行夜眉头微动。 他回想起了徒弟所说的焚烧炉,再看向男人时心中惊疑,面容上却半点不显。 他问:“那他们呢?你的同事们,他们也和你一样是来找死的吗?” 男人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不。” 他说:“他们,爱,我。他们,来见证,我的解脱。” 看到笔记本和熟悉的徽标之后,这些熟人的物品带给男人极大的熟悉感,再加上祈行夜说和那些同事们是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男人深信不疑,逐渐在祈行夜不动声色的引导下,说明了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正如男人自己所说,他是来追寻死亡的。 并且,他一度已经成功。 “我,想,死亡。” 男人眼中隐隐有泪光浮现:“可,地狱,也不要我。” 身后忽然传来徒弟的惊呼。 祈行夜回身,就见徒弟错愕的指着男人,手里的羽绒服大口袋都无意识脱手掉在了地上。 “你,你不是焚烧炉里的那个吗?” 徒弟急急抓住祈行夜的手臂,试图让他相信自己:“祈老板你相信我,我没疯!我真的看见了,他就是焚烧炉里爬出来的那个,有遗像,他和遗像上一模一样!我真的没有看错。” 说着,徒弟还抖着手慌忙翻手机给祈行夜看。 当时一片慌乱中,他不小心按到了手机拍照的快捷键,留下了一张角度奇怪的模糊照片。 照片的最角落里,沉沉黑色挤压本就不明亮的光线,黑白遗像被拉花成黑白交织的闪电,却还依稀能辨认出遗像上的人像眉眼。 遗像上的人瘦得颧骨高耸,像长年缠绵病榻后的油尽灯枯,皮包骨的骷髅模样。 但那双眼睛,依旧是明亮且坚定的。 饱读诗书后的沉淀,在自己领域内的自信和从容,气质清雅卓绝,无关样貌。 祈行夜只对比了一眼,立刻肯定,遗像人就是眼前人。 只是眼前的男人比起遗像上的沧桑衰老,他现在看上去,要更年轻。 可那双眼睛……却要清澈干净太多,像刚刚走出大学校园,还有梦要追,还活在理想里。 而不是被岁月和工作磋磨后的疲惫麻木。 祈行夜心弦颤了颤,迟疑着问:“你……在焚烧炉里活了?” 男人闭了眼睛。 长长叹息,疲惫到连说话都是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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