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会把吾桐强留于世吗?” 綪冥眼瞳微动,慢慢将视线挪向船头的麻雀儿。 感知被一股骇人的压力笼罩,麻雀儿猜出先生正看着自己。她低下头,缓声说道:“您一开始对吾桐就不一样。自从和吾桐一块儿从x市救人回来,就更没遮掩了。我虽然恋爱经历不怎么成功,但好歹也有过,您前后态度的转变和原因,我当然猜得出来。” 綪冥:…… 很明显吗? 大妖怪罕见的检讨起自己来。 綪冥确实是在与吾桐短暂分别的那段时间里悟到自己对吾桐的感情过于特殊。因为过程太不重要,所以綪冥压根儿也没提过这事。 这段时间,他一直思考的是从那段经历中悟出的结果。 只是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的表现会如此明显,不仅被柳郎和麻雀儿看出来,连那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人类都察觉到了。 在那没眼力见的人类将此事告知吾桐时,大妖怪居然紧张了一下。可吾桐接下来的反应让綪冥明白,吾桐这小子未必没有感觉到他的特殊,或许他对自己也是有一些好感,或好感以上的情愫。 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他选择了逃避面对。 这几千年来,綪冥学会了掠夺,学会了杀戮,学会了隐藏和勾心斗角。他在漫长的修行时光中逐渐塑造了完整的自我,也铭悟妖想在这个世界生存,必将遵循的生存之道。 唯独没有学会克制和爱人。 自知耐心很差的大妖怪侧过头,恰好看到小奶猫伸展前只,哆哆嗦嗦的打着哈欠,爪爪还在举起时开成了一朵花。 注意到綪冥灼热的目光,吾桐猫猫伸完懒腰就主动走回綪冥身边。 人立而起,吾桐猫猫两只山竹爪搭在綪冥腿边。这只可爱的小猫眨着圆圆的眼睛,认真地看着綪冥。 “喵呜?” 【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大妖怪默不作声地低头凝了小猫崽子一会儿,给后者心里看得直发毛。 好半晌,大妖怪终于动了手。 他伸出两根手指,按在吾桐尾巴末端,然后逆着毛飞速往上撸,将小猫崽子一身原本服帖的毛发撸成炸毛的毛绒球团?。 看见小猫崽子气鼓鼓的用山竹爪狠狠踩了他两脚,发着脾气甩动尾巴快速跑到船尾的好笑模样。 大妖怪托起腮,露出今天又犯了一次贱的满足笑容。 慢慢来吧。
第56章 忘川(3) 游船渡星河,凉风阵阵。 百年来,麻雀儿每一次来忘川,心情都十分的复杂,唯独这次,她的心情无比轻松。 时间如磨石,一寸一寸地将执念棱角磨为圆盘。现在的她想起梁甫时,已然没有当初那般酸疼苦楚,反倒有一种隐隐的解脱感。 虽然她不知道,从今往后的她会不会再像现在这般执着于一人。 忘川的尽头直通冥府,那个地方生灵不可入内,所以麻雀儿他们只能在临近的地方折返。 这一夜的旅途和往年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变化大概是麻雀儿终于好好欣赏了一下忘川的风景,且人也豁达了许多。 待摆渡人将他们重新送回入水口,麻雀儿站起身,一边拍着身上的水汽,一边笑着朝摆渡人打招呼道:“老先生,再也不见啦。” 摆渡老人神情藏在斗笠之下,缓缓点头,用沙哑苍老的声音回了一声。 “祝好。” 麻雀儿笑着蹦上岸,双手负在身后,像是正在散步的邻家少女,脚步轻快,一步一步向上走了。 然而綪冥却在上岸之后,迟迟未动,反倒是站在岸边,面向着那位苍老的摆渡人。 趴在綪冥肩头的吾桐猫猫觉得有些好奇,便抬头仔细看了摆渡人一阵,忽然意识到摆渡人似乎一直在看着麻雀儿离去的方向。 虽然他的斗笠很大,藏住了视线,却藏不住目光追随时,脑袋偏移的弧度。 见麻雀儿的身影逐渐消失,摆渡人终于收回了视线,朝着綪冥躬身行礼。 “多谢……阁主。” 谢?跟綪冥? 吾桐猫猫愣住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信息量却好像很大。趴在綪冥肩头的吾桐猫猫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抬头探着个脑袋和綪冥对视。 难道他是? 感知到他心里所想的大妖怪眸光静如死水,就如他此刻的沉默一般。 吾桐却从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中读懂了他的答案。 心头一震。 异色瞳子猛地一缩,吾桐猫猫想也不想便从綪冥肩头跳了下去。但他只是跑了几步又犹豫地停下身,回头看向綪冥。 后者仍然站在原地,那目光好似是默许了吾桐的举动。 得到这个目光的支持,吾桐猫猫也不再犹豫,小短腿快步跑到最前方,拦在了麻雀儿面前。 因为个子太小,拦得又急,麻雀儿差点踩到他。 “猫猫!这样好危险,我差点踩到你。”麻雀儿蹲下身,趁还能近距离接触吾桐猫猫的这会儿空挡,用食指挠了挠他下颚。 后者伸出爪子按住她的手,又想了想,低下头咬住那根手指,努力地想把她拽回去。 麻雀儿不懂他的意思,便微微蹙着眉头,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蹲着跟随吾桐前进。 往回走了好几步,麻雀儿才试探地问一句:“你是想让我回去吗?” 紧接着,她问说:“是先生有什么事?还是?” 虽然不明白究竟要做什么,但她还是跟着往回走了。直至走回拐角,走回到上岸的悬崖石梯旁,她都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先生?”她站在高处,瞧见默然站定在入水口旁边綪冥,神情依旧疑惑。 随后她循着綪冥的视线往远方看,只看到逐渐远去的木船,和远处江空泛起微微鱼肚白。 好像马上就要天亮了。 天亮之后,通往冥界的真正忘川河畔就会关闭,江水也会完全恢复平静。麻雀儿知道这点,却还是搞不懂吾桐想让她看什么。 难道是日出? 这个方向能看到日出吗? 麻雀儿抿了抿唇,低下头对吾桐猫猫说:“你想看日出的话,山顶的视野更好,我们到那去吧?” 哪知吾桐猫猫恨铁不成钢似的拍了她一爪子,又示意她看向小船。 感觉自己被猫猫鄙视了的麻雀儿深吸口气,蹙着眉认真观看小船,可看了老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反倒是注意到先生正慢慢回头看她。 虽然目光淡淡,却也似有千言万语。 为什么呀?那艘船怎么了吗?因为她不会再来,所以想叫她多看两眼,记一下那艘船的特征吗? 不明所以,麻雀儿只好从船尾开始一寸一寸打量,等打量完船,实在是没看出所以然来,她便把注意力投注到了摆渡人身上去。 正是此刻端详,叫她终于品出了一些荒唐。 …… 星河煜煜夺目,小船独泛江河,蓑衣斗笠摆渡人的身影在这天地间显得那般孤单寂寥。 有那么一瞬间,同她痴心寻觅了百年的身影重叠。 麻雀儿呼吸一窒,愣怔在原地。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吾桐猫猫也不再费劲儿拽着了,当即松开嘴,慢慢退到一边去。 麻雀儿则缓缓站起身,遥望那逐渐明了的身影。 这一刻,碎裂的麻木蹦出了几颗玻璃渣子,狠狠扎在麻雀儿心口和指尖。 呼吸中带着疼痛,压在她心口,叫她险些没喘上气。 张开嘴,麻雀儿像是被甩上岸的濒死的鱼,连着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转身,径直奔向崖边。 忘川不渡生灵,麻雀儿的翅膀在这儿派不上任何用场,只见她纵身越出山崖,身体直直坠向水面! 底下的魂灵觉察到有生灵靠近,如潮水般沸腾起来,无数光点纷纷往上涌动。却在冲出水面时,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墙壁阻隔,硬生生被压在水下。 本该坠进忘川河畔的麻雀儿摔在水面,就像是摔在水泥地上一般。但她完全顾不得想自己为什么能在忘川水面行走,也顾不得想为何水底魂灵会如此安静,她只是爬起身,拼命地朝着那艘逐渐远去的船只奔跑。 “梁甫!” “梁甫!” 她歇声嘶喊着,一步一步奔向船只。每一声都仿佛在宣泄着积攒了百年的思念和苦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跳动的心脏上。 “梁甫!” 麻雀儿的声音似乎终于冲破弥漫在空气中的薄雾桎梏,传到摆渡人耳中。 他停下划动船桨的手,动作迟钝而缓慢地,回过身。 在水上奔跑的麻雀儿终于越上船只,扑到了正好回身的摆渡人怀中。 头上掩面的蓑笠被麻雀儿一个不小心撞下,船头摇晃的烛光便将麻雀儿朝思暮想的面容展现在她面前。 麻雀儿眼眶瞬间涨红发酸。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梁甫的脸,看着对方的眼睛,嘴唇嚅嗫,许久才憋出一句:“为什么……” “若我投胎……”梁甫的声音温润儒雅,全然没有扮演渡船人时的沙哑,“我们的姻缘线,就彻底断了。” 他是笑着的,却在同张嘴同麻雀儿的时候,落下一颗热泪。 其实从他死亡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姻缘线就已经断了。可他不甘心,也不愿就这样投入轮回,忘掉麻雀儿,成为一个完全没有麻雀儿记忆的人,与他人成姻。 所以他游荡在忘川河畔,迟迟不愿入地府。却没想到遇到了来寻他的麻雀儿和陪同而来的妖神。可惜他声音薄弱,就算一直跟着麻雀儿,她也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梁甫不甘心。 他便求了綪冥妖神,求他让自己在这世上停留多一些日子,只要让他能多看麻雀儿多一些日子,无论做什么他都愿意。 妖神答应了。但他必须要为此付出等比的代价,那就是在此做摆渡人。而且不能让麻雀儿发现,也不能通过任何方式暗示麻雀儿。 从那一日起,梁甫便在忘川河畔,日复一日的等待着他的爱人。 一年仅有一次的见面成了他唯一的盼头。他沉默地划着船,听她哭,听她闹,听她阐述相思之苦,听她恨骂自己薄情,然后不厌其烦地提醒她不要调皮,不要碰忘川水。 他会为她苦而苦,为她欢而喜。 在她无数次说要放弃他,讲述自己的迷惘时心疼难过;又因她一次又一次出现的身影而雀跃。 听到她终于释然,要完全放手时,梁甫自是心痛不可遏制,却又忍不住为她高兴。 他很清楚,自困在牢笼之中有多痛苦;他只希望,麻雀儿会高高兴兴地迎接自己的新妖生,即便这新妖生中没有他的存在。 几颗热泪滚落,梁甫狠狠地拥住了麻雀儿。 一百年,一百个夜,他无数次想将麻雀儿拥在怀里,今天终于能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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