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家的老宅背后连着一片山林,空气潮湿,连灵气也比镇中稀薄。行衍的伤口过深,又伤及肺脏,断断续续在老大夫那里治了几日也不见好转。 耗着荀有灵的积蓄,行衍也多少过意不去。他思索事情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摸着耳坠,这一坐就从天亮待到了天黑。 行衍看着歪七扭八的符纸,深叹一声——他那点画符的本领早就还给授业的长老了。 小侄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或许是他魂魄不全的缘故,行衍往往只有抬头,才能意识到对方正在那里。 一大一小认真钻研着桌上的符纸,行衍又忍不住去摸耳坠,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般说了句:“当时的熠灭草若是能留给现在便好了,就算是一根也不错。” 他回过神来,落寞的笑了笑。 少年眼珠轻轻转动,看看桌上,又看看行衍,“哥哥。”他声音清脆,神情懵懂,刹那间屋内升腾起翻涌不息的术法,径直对着少年一个人。 “你……喊我什么?”行衍不敢扭头,指甲发狠地快要将手心抓出血。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少年张张嘴,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响彻屋内外,也犹如一把刀般扎进行衍的心口。 行衍别过头,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作者的话:开始养娃(不是)
第46章 幻觉 在荀有灵的老宅中暂住下的行衍,逐渐有些习惯这样的日子。他一方面用稀薄的灵气恢复身体,另一面却偷偷调查起了小侄子——荀平安。 只有一魂一魄的荀平安不怎么会说话,平时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他对荀有灵不冷不热的,反倒对行衍这个外人很是亲切。 也不怪行衍那日看到幻觉。 他看见火光冲天的老宅前,断掉的木梁毫无预兆地落下,砸在荀平安的头顶,他安然无事。行衍正惊愕着,荀平安抬起了头,猩红的眸子里映着燎燎火光。 “哥哥,如果我一直是这样,你还会一直一直,在我身边吗?” 行衍像是着了魔般连声回应着:“我会我会,我一定会的。” “撒谎!”荀平安露出伤心欲绝的神情,面颊上淌下血似的泪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见到了又装作不认识我!” 血色与火光相交辉映,照亮荀平安那张安然无虞的面孔。 行衍浑身发冷,跌坐在门槛上。他知道这是幻觉,却觉得那样的眼神……似乎真的是灼在责怪他。 荀有灵的小门派每月除了月钱的供奉,还要派出去游历。说得好听,实则不过是去那些被妖魔分刮一空的地方捡点残羹冷炙——秘籍、丹药、法器,来者不拒。 但像荀有灵这种犯了“错误”的,也就只能在这条街上游历了。 刚踏进老宅的门,就看见荀平安和行衍一大一小站在一起,聚精会神的看着屋里沉灰许久的题字。 荀有灵纳闷了,平时也不见荀平安和他亲近,难道连稚童也会偏爱仙人吗?他有一搭没一搭想着,便把从老大夫那里拿来的药放在了桌上。“行衍道长,伤势如何了?要是好的差不多,不如抽空教我两招?” 他还没死心,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真修仙的,起码也要学会点什么。 松开荀平安的手,行衍神情有些复杂。他看荀有灵,就像看见了百年前在萝鸣山前磕破了头的凡人。 那人虽说毫无资质,却也执念颇重,幸好外山长老仁慈,留在外山做了扫撒弟子。五十年过去,白发满头却仍未引气入体。 行衍不知道那人怎么样了,他也不记得。 仙道茫茫,殊途同归。 如今人族式微,荀有灵又目光热枕,他也不好狠心说出拒绝的话。 “不如这样,我教你最简单的法子,若是你成了,我便将你引荐入萝鸣山。”行衍思索片刻,内心暗道:若是真能起效,入了萝鸣山起码吃饱穿暖。 “啪!” 药材被打到地上,本就强撑的细麻绳一股股断裂,油纸包裹包裹的一味味药撒的遍地都是。荀有灵瞪着眼睛,还没从欣喜中反应过来,又陷入了悲伤中,“荀平安,你知不知道这药很贵的!” 被吼着的荀平安出奇的安静,只是缩了缩脖子,抓住身旁行衍的手,躲在了他身后。 “真是的……这日头怎么好事一桩坏事一桩。”荀有灵看着荀平安,再看看行衍,“我说行衍道长,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和平安这么亲近。” 行衍弯着眉毛,露出了他复活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不知道啊,可能是有缘吧。” 入夜,荀平安惊恐地瞪圆了眼睛,一滩黑雾盘旋在他的头顶,正抽丝剥茧般一点点夺取他的身体。 骤然间,黑雾停下来,露出单只猩红色的竖痕瞳孔。荀平安被捂住嘴,身体却在不断地挣扎,眼睛眨了眨,忽地消失了他的面前,像是从未出现过。 荀平安再度睁开眼,猩红色一闪而过。他无师自通地溜进了行衍的房间,蹑手蹑脚地站在了对方的床前,对着正在熟睡中的人,张开手臂抱了上去。 还在迷糊着的行衍确认过没有危险后便松懈下来,他拍着荀平安的背,轻轻道:“有哥哥在,不用怕。” “哥哥……” “哥哥……” “行衍!” 漫无边际的熠灭草丛,行衍深深喘了口气,他轻抚胸口,面色不安地扭头四处寻找,在喊他名字的人。 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行衍僵住了,他怕只要拿开这双手,面前的一切都会化作泡影。 “咦——”清脆的声音从耳后传来,行衍蓦地回头,他看见了—— “灼……”行衍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那人一怔,扑过来抱住了他,“你怎么一觉睡醒就变得怪怪的,当然是我,不然还能有谁!” 灼的眼睛明亮而炙热,行衍心头一紧,埋进对方的颈肩。鼻尖似乎闻到草叶的香气,与温热的身体一并编织而成的心安之处。连日来的焦灼与痛苦自责在此刻也化作云烟,他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轻声说了句“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嗯,永远。”灼低下头,嘴唇轻触着怀中人的耳畔,似是觉得不过瘾般,牙齿也用了上,“灼是行衍的,行衍是灼的。”齿尖摩挲在边缘,留下一个个玩笑似的痕迹。 行衍嗅着他最熟悉不过的气息,忽地有些惴惴不安,“若是你离开了我,或是我离开了你呢?”灼的双手牢牢地环绕在行衍后背,他安抚似拍了拍,“我不怕你离开,只怕你忘了我。若是……”他声音渐渐低下去,“那我会杀了你。” 鸡鸣破晓,荀有灵出门时撞到了大门框,连带着吵醒了行衍。 清晨朝气掀开老宅的第一缕光,行衍的背后被层层冷汗浸透,他环顾一圈,最终视线落在荀平安身上,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他拍着还在睡梦中的荀平安,心头跳个不停。 白天是幻觉,晚上是做梦。行衍苦苦想了半天,也不记得他的记忆里有这一段。 难道是梦? 是他的梦,还是灼的梦? 作者的话:有奖竞猜:究竟是谁的梦
第48章 半人半魔的故人 那日之后,荀平安像是霜打的茄子,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荀有灵对此习以为常,反倒是行衍有些焦灼起来,他用了很多法子,荀平安的小脸上仍是痴痴懵懵。 “行衍道长,我只希望平安能平安长大,别的都不求。”荀有灵双手揣在袖子里,神情里难得露出点落寞,“这世道,能平安才是最难的。”安静的屋子里,踱步声反倒成了杂乱的音符,荀有灵对上行衍责怪的眼神,讷讷地坐在了一旁。 半炷香不到,荀有灵又跳起来,摸到了行衍身旁,小声问:“行衍道长,你和那个巡水阁熟不熟啊?” 听到巡水的名字,行衍心头一沉。他装出浑然无知的样子,看向荀有灵,点了点头道:“以前关系还算不错,怎么了?” 荀有灵喉咙发紧,眼神躲闪,犹豫再三才慢吞吞地开口“上个月去巡水阁游历的师兄,还有这个月去找人的师弟,都没回来。”他神色里带着种说不出的后怕“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回来的,现在关于那边一点记忆都没了。” 行衍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说:“正好,我最近想去一趟巡水阁。” “哐当————” “啪嚓——” 刺耳的撞击声将行衍吓了一跳,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看。荀有灵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而荀平安正摇摇晃晃地推着屋内仅剩的完好瓷瓶。 “不不不!”荀有灵一个箭步冲上前抱起了荀平安,心碎万分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转头对行衍说:“你伤还没好吧,万一路上遇见魔族怎么办……再说巡水阁那种地方,基本上就是有去无回啊!” 荀有灵说着,头低了下来。他有自己的私心,却也有真心实意的担忧在里面。 行衍听得出来,他笑了笑,语气更柔和而坚定,“我必须得去,去见一个故人。” 镇上的小门派别的没有,传送符倒是手到擒来。对方一听见巡水阁的名字,忙不迭就连打折带附赠的给了行衍一叠。 行衍拎着沉甸甸的剑,心想估计他也变成了卖传送符的人眼里,那些“有去无回”的倒霉蛋。 他走的时候,荀平安有些奇怪,从屋里追着他跑了好几里的路,还是体力不支才被荀有灵强行带了回去。 行衍有时候梦魇,醒来时会在荀平安身上看见灼的影子。 他不敢赌,也不敢信。 若是从巡水阁那里问出点什么,他的猜测才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行衍孤身一人来到了荒郊。空间闪烁着青色的嗡鸣,传送符悬在上空一列排开,激荡起不小的灰尘。 行衍刚踏进去,便面露惊骇地掩住口鼻。 腐旧与新鲜的腥气弥漫在山道,猩红的血雾飘散着。走了两步,便有什么打在行衍的皮肤上,他捻在手心,才认出是丝缕血肉的碎屑。 行衍面色凝住,挥手散开了萦绕在他身旁愈发浓厚的血雾。他是来找人的,不会被这些唬人又恶意的手段劝住。 他轻定心神,环绕在周身的金色光泽便亮了起来。 巡水阁的山,在他印象里不是这样的。 行衍踏过早已经腐烂却被某种力量强行留住血肉的尸骸,望向若隐若现的巡水阁大殿。 他忽地回忆起灼说到巡水时的神情……现如今站在这里,才明白七八分。 曾经的五仙门之首,全天下修仙者的向往之地。 此刻血气萦绕,魔气冲天。 行衍踏上最后一台石梯,站在门前,他眼前浓厚的魔障将主殿包裹得密不透风,再上前半步,怕是便会就此卷入陈年噩梦中,最终被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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