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湖靠着窗,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地望向山头。 “我看也不像,前几天在门口遇上墨先生,他跟我说可能自己会离开一阵时间,让我到时候帮忙照顾你,我还问他为什么,他说过段时间可能会有故人来寻他,他得回家一趟,那天我爹过来跟我说有故人来找墨先生的时候,我大概就猜到了,没想到墨先生会这么快离开了,唉——” 李狗儿叹了口气,沏了一壶热茶,“你不是墨先生的故友吗?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他还会回来么?” “……他说地里的种子冒芽就回来了……”银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毫无力气般,软软地瘫在窗前,寒风吹得他白皙的鼻头红彤彤的,“狗子,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废话,你还在这里啊,他不回来回哪去?”李狗儿理所当然地喝了一口热茶。 银湖却怔住了,恍惚般地回头盯着李狗儿,喃喃自语:“是啊,我还这里啊,他一定会回来。” “行了,别想那么多,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又不是不回来了,”李狗儿粗鲁地抬手,一掌拍在他肩膀上。 “可是,怎么办?我总是觉得,他不回来了——”鼻头一酸,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银湖抬起手臂摁住自己的双瞳,情不自禁地哽咽着,“他的过去里那么多人,那么多牵绊,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以为拥有他的现在就好,可是不行啊,他的现在里,压根就没有我!” 越想越委屈,银湖激动得双肩都颤动了起来。 李狗儿怔了一下,顿时有些束手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本来也就口笨,这时,李狗儿的妹子端着诱人的红烧肉进来,李狗儿赶紧说:“哎,哎,兄弟,咱先吃点东西吧,我妹子做得一手好菜呢,来,尝尝。” “我不吃,都跟你说了几百遍,我有心上人了,不要老是把你家妹子推给我!”内心焦灼得无法排解,他一边哽咽着一边冲着李狗儿破口大喊,放下手的时候,刚好看到李妹子红着双眼,放下热腾腾的红烧肉,转身就夺门而出。 “哎,哎,湘儿!”李狗儿着急地唤了一声,然后回头瞪着银湖,“兄弟,你太不厚道了,湘儿因为你受伤的事情,着急得这两天都吃不好睡不好。” “又不是我要她这样做!”现在的银湖,最好谁也不要惹他。 “……你这白眼狼!!”李狗儿也生气了,站起身子,叉腰怒斥他。 “没错,我就是白眼狼,你们管我去死啊,为什么把我拖回来?”银湖腾地从床上一跃而下,转身光脚地冲了出门。 “喂,喂,银湖!!”李狗儿着急地追了上去。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这种摇摆不定的态度实在令人煎熬。 【“你要不要,跟我走?”】 【“东边有吃不完的海鲜,听说还有盛大的祭龙大典,南边四季如春,有蝶舞成群的花海,西边的水果很甜,对了,那里的甜酒很好喝,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去一趟北边,带你看看银装素裹。所以我们得备多点行囊好上路,最好买一辆马车,刮风下雨的时候可以躲一躲,哎,感觉要费许多银两啊,阿银,你还有什么技能吗?”】 墨子云是个骗子! 说好的一起浪迹天涯,说好的去花开的地方,可是转眼间,他过去里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带他走…… 说什么等万物复苏之际就回来,我要怎么相信你? 本狐才不会乖乖在原地等你,凭什么! 我要回去,我要回青丘去,我要回到那个无拘无束的我,我不要因为你的一言一行而患得患失,我不要因为你的转身而痛苦,我不要因为你的离去,让我变得愈发的孤单,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银湖拼命地往山里跑去,他要跑回他出生的地方,只要跃过山头,再东行三百多里就到青丘了啊,他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有墨子云的地方。 狐狸跑得飞快,耳边只剩下自己扑哧扑哧的喘气声,还有喧嚣的风,此刻也闹腾得很,穿过林中,惹得枯黄的叶子沙沙作响。 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如此喧嚣而萧瑟的寒风中,耳朵灵敏的他,听到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脚步戛然而止,银湖停了下来,喘着气,茫然地环视着四周,寂静而偌大的大山里,只剩自己伫立在其中。 身在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银湖活了三百多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如此的孤独。 爱上一个人,是会让自己变得孤单的吗? 唉,子云啊,该如何是好? 你离开了,把我的心挖了一块,有点疼。 “银先生!”“银兄弟!” 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村民的叫唤声,银湖红着双眼,缓缓地回头,眺望着丛林里,村民们若影若现的身影,失声笑了起来。 墨子云留了好多东西给他。 留了一帮愚昧而天真的村民给他。 留了一包要在春天播洒的种子给他。 留了一只不知道能不能孵化成小鸡的鸡蛋给他。 留了一卷《上邪》的诗经给他…… 他曾想偷偷临摹墨子云的笔迹,暗戳戳地想要跟墨子云白首偕老,光明正大地想要跟墨子云成亲…… 啊,对了,墨子云还给他留了一碗鸡蛋羹的念想。 “哈哈……”银湖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得十分……令人难过。 他笑得迸出了眼泪,笑得弯下了腰,笑得半跪在地上…… 墨子云,我答应你,要是田里的种子冒芽,你还没回来,我就去追你回来,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
第三十二章 思念 银湖决定留了下来,那个混蛋书生留下那么多麻烦的包袱给他,他决定好好的去处理,然后等墨子云回来,让他看看,他银湖是多么聪明而认真的狐狸啊。 隔壁婶子特地过来教他生火,孩子们好奇地围了过来,银湖蹲在炉灶面前捣鼓了半天,火没生着,倒是糊了一脸的烟灰,咳得他要死要活,满脸灰蒙蒙的,惹得孩子们大笑,说银先生像只晚上偷腥的野猫。 银湖怒斥着他们:“小心我晚上去你家厨房偷吃的。” “来啊,银先生,我娘炸的小鱼干可好吃了。”一个特别喜欢银湖的孩子凑上去偷偷嘀咕着。 “哎,真的吗?”方才的怒气立刻泄得无影无踪。 “一边去,阿银,过来,”膀大腰粗的婶子喝退那帮熊孩子,拽着银湖过来,“生火可重要了,要是连火都不会,将来你媳妇生孩子你怎么给她弄吃的?” “啊?!——”银湖认真地想了一下墨子云要生孩子的场景。 呃,雄的好像生不出崽吧。 不过要是墨子云知道自己会生火做饭的话,会不会特别惊喜? 会不会觉得,跟自己结缘是多么好的事情? 想到这里,银湖来劲了,半蹲下来,继续捣鼓着炉灶内的柴火。 做饭对狐狸来说也是异常艰难,他连勺子都抓不稳,婶子气得一勺子磕他脑袋上:“你看看满地都是米,粮食很重要的,你这孩子,真是的!” 银湖有些委屈巴巴地嘀咕着:“我又不爱吃米饭,能不能学着做酒闷鸭、红烧肉、小鸡炖蘑菇之类的?” “唉,墨先生不在的这段时间,老娘真怕你饿死。”刀子嘴豆腐心的婶子哭笑不得地抬起手肘推了推他,“一边去,我给你弄点简单的小菜吃吃,狗子,你笑屁啊,不好好陪媳妇,成天过来晃个毛啊!” 在一旁乐呵呵看戏的李狗儿,无辜躺枪。 银湖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被婶子一脚揣在膝窝上,他赶紧跑到李狗儿身边,跟对方一起坐在门槛上。 李狗儿从身后偷偷递上一小壶米酒,低声道:“别跟我媳妇说啊,偷偷给你带的。” “够义气啊,兄弟。”银湖用肩膀撞了撞李狗儿,笑得两眼发光,真如偷腥的狐狸。 “也不能跟墨先生说啊,上次你在我那里喝醉酒,讲了一地的糊话,墨先生还特地上门警告我,以后不许你沾一滴酒,但是吧,兄弟我觉得你最近过得不太好,所以才偷偷去集市带给你。”李狗儿眼神瞟了瞟忙着给银湖做饭的婶子,低声道,“你都不知道那晚你讲了啥吧,简直笑死我们了,你骂墨先生是个混蛋,你骂他勾引你,哈哈……” 讲到这里,李狗儿忍不出破口大笑了起来:“我是真没想到啊,平时你嘚瑟谁也瞧不上,那天晚上跟我们喝得老高了,男女都分不清,一个劲的说你要跟墨先生成亲,要我们来喝喜酒,啊哈哈……” 银湖却是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李狗儿。 “咋啦?”李狗儿背对着婶子偷喝了一口,有些费解地问道,“看我干嘛,你这家伙喝醉会胡言乱语,所以这次我也没敢给你带多少。” “狗子,你媳妇喊你回家吃饭。”门外有人冲着里屋大喊着。 李狗儿应了一声,拍拍屁股站起来:“走了,兄弟。” 还没走几步,银湖淡淡地笑着说:“狗子,我跟墨先生成亲那天,你记得过来喝一杯。” 李狗儿顿住了,回头看他:“傻了吧你,还没喝呢,咋醉了?” 银湖望着他,眼神特别清亮与明媚。 憨憨的狗子抓了抓脑袋,笑骂道:“滚一边去,男人跟男人怎么成亲?” 银湖浅浅笑着,冲着他摆摆手,不语。 为什么不能成亲? 两个相爱的人决定在一起天荒地老,在妖族,称为结缘,在人间,称为成亲。 为何成亲,不就是因为相爱么? 既然相爱,那为何还要区分种族性别? 他懒得跟愚民解释。 对狐狸来说,他所渴求的认同与成全,只要都是来自墨子云就好,周遭的纷纷扰扰与他无关。 一只狐妖的人间生活很沉闷,晚上自己借着烛火琢磨着木雕,想要刻画墨子云的模样,可是总是像少了一点什么,往往很多时候,他都是拽着木雕,直接趴在桌面上睡着了,烛火一明一暗的,细细地在地面描摹着他的孤单。 白天的话,事情可就多了,孩子们似乎也无聊,天天跑来要银湖带他们去山里玩,本来就是山里的毛孩,银湖带他们玩得特别野。 后来发现孩子们似乎都把书给扔了,赶紧装模作样地把他们召回书堂,让他们温习墨子云以前教过他们的东西。孩子们哀怨地看着银湖,银湖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偷偷笑着,这种感觉真是爽啊! “都没见银先生写过字!”一个孩子低声跟同伴咬耳朵。 不怪孩子,只怪狐狸生来耳朵尖的,他立刻抓起毛笔,在纸上认真的写了起来,孩子们惊奇地凑了上去。 “银先生,这个是诗词么?怎么念呢?” “墨子云没教你这个啊?!”狐狸心里喜滋滋的,“这首诗啊,叫《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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