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子生活在一个美丽而寂静的山谷,鲜少人烟,灵动的小鹿跳跃在林间,会朝它呦呦鸣叫,灿烂的野花在微风中朝它点头,河水一年四季叮咚作响,偶尔扑腾一朵浪花,回应它的自言自语,因此小竹子过得快乐而又寂寞。 山中无岁月,不知过了多少年,小竹子从总角孩童长成一个清俊少年,嘴角总是含笑,眸子清澈,目光柔和可亲。 同样在一个阳光晴好的日子里,外出采集野菜的少年捡回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男人束银冠负长剑,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少年生性仁善,加之好奇,费心将男人救醒。 男人醒后自称失忆,前尘皆忘,于是少年为他取名,留他在谷中小屋,教他耕种牧渔,教他驭灵修炼。 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夕相处十年,情谊深厚。 男人身上有疾,难以医治,于是少年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交给男人,签订契约,以契约的方式牵制男人的伤势,从此两人命运共享,生死与共。 男人一点点恢复记忆,少年从未出过谷,男人说想出去,少年却没有多做阻拦。 外出的男人很快辄反,给少年带回了一块糖。 闪亮亮的包装纸,比春日里翻飞的蝴蝶还要美丽。 含进嘴里,那样甜。 少年腮帮子鼓起,笑得眉眼弯弯。 渐渐的,少年也开始和男人一起出谷,他还没有长大,不能离开太远。 又一次分别,少年站在山谷出口,笑着和男人挥手,说:“我等你回来。” 男人捏住他的脸颊:“回来给你带糖。” 少年要求:“要葡萄味的。” 男人失笑:“知道了,小谗鬼。” 那天的阳光那样好,少年以为是短暂的分别,一心一意惦念着男人带回来的葡萄味的糖,还悄悄抹了抹口水,可等来的却是永别。 契约断裂,那颗用以牵系两人的禅心,他再也感受不到。 一年两年,十年百年,都说竹生而无心,他确实因有了禅心而开启灵智。从担忧到麻木,他一点一点变得虚弱,终于有一天,他不再等待,而是走出了山谷。 去寻觅自己丢失的心。 浑浑噩噩数十年,踏遍芳菲人间。 遍寻不得。 意外失而复得,却已不再执着,转手赠与他人。 与其说这是一场梦,不如说这是小宝的记忆回溯,大概是小宝将禅心赠予他的副作用吧。 或许,现在小宝已经不存在这个世间了。 脑海里浮现下午时的场景,澹台道衍将一直紧握成拳头的手掌在小宝面前小心翼翼摊开,露出掌心保存完好的一颗糖。 紫色的糖纸。 葡萄味的糖。 凛然而又冷漠的青年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说:“小竹子,葡萄味的糖,我给你带回来了。” 小宝清浅一笑:“可我已经许久不曾食过人间的糖,早不知是何滋味了。” 那是一个释然而放松的笑容。 他的笑意还在嘴边,人已经开始碎裂,不过须臾,便化作白絮,纷纷扬扬散落天地。 广袖长袍的青年嘴角勉力勾出的笑容顿时凝固成僵硬的弧度。他试图伸手去捞取,白絮却从指缝间穿过,什么也不剩下。 大概是痛彻心扉的。 洛听潺在现场,奇异的共情能力使他心脏产生了一瞬间尖锐的疼痛,就那一瞬间的时间,眼前发黑,人都还是懵的,他甚至难以忍受到弯下了腰,额头泌出细密的汗。 可一瞬间后,反而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直起腰抬头,原地已经没了澹台道衍的身影,或许去了别的地方,或许也随小宝一起消散了。 他不知道。 现场只剩下昏迷的沈厘州和一直闭眼打坐的法厄禅师。 确定沈厘州没事,和法厄禅师一起将他安置好,洛听潺走出沈宅往家里走,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 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被解决,还是以这样离奇而又迅捷的方式,一时间心头竟然还有些空落落的。 就好像你以为一样东西很重,花了120%的力气去拎起它,结果发现其实只要20%的力气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它举起。 但无论如何,也是一件好事。 至于小宝,尊于他自己的意愿,那就不算遗憾。 洛听潺讲述梦境,却并没有将现实中发生的事说出来。 梦境是以小宝为第一视角展开,虽然缺了一角,无从知道澹台道衍的经历,但结合实际,不难猜出这是一个不圆满的故事。 而这样的故事里,总有一方被辜负。 洛听潺说完最后一个字,停顿了会儿,在安静流淌的夜色中怅然感叹:“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应,但并非所有等待都能得到回应。” 他其实还理解不了那么深刻的感情,但奇异的共情能力使他知道这段故事的底色是悲伤的,不可弥合的。 有人等待时没能回来,回来了等待的人已经转身。 世间难得圆满。 等待并不一定总是会得到回应,多数是虚妄一场。 他想着,神色怔怔,陷入了一种迷惘的思绪。 尽管,他也不知自己在迷惘什么。 这种灰暗的情绪还来不仅浸染,已经被身旁响起的声音打断。 濯月说:“只是一场梦罢了。” 洛听潺一愣,想说这不只是一场梦,可对上濯月那双星夜般浩瀚的漆黑眼瞳,忽然转圜过来。 的确,再不圆满,多少缺憾,于他,也只是一段故事,一场深夜异梦罢了。 他露出一抹笑容,怅然的情绪豁然开朗,并不应该因为陡然看到世间缺憾的一面,就忽略斑斓的色彩。 笑容刚在脸上蔓延开,身旁躺着的男人忽然撑起胳膊,上半身几乎笼罩过来,嘴唇悬在他额头毫厘之上,鼻尖轻嗅着,润而湿的气息吐露。 “蝉蝉,我闻到了,属于别人的味道。” 低而哑的声音,居高临下掌控般的姿势,寂静月光下,阴影覆盖。 洛听潺脸上的笑容凝固,和那双漆黑的眼瞳对上目光,后知后觉。 有点危险。 第54章 细微的冰凉在额间一触即离,洛听潺知道,那是男人的指尖。有什么在抽离,犹如午后日光的暖意在逐渐远去。 洛听潺下意识抗拒这种失去,轻微弹动的身体被牢牢笼罩在男人身下,拂过来的手腕被另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指攥住压在头顶。 轻微晃动的视线里,男人漆黑的眼瞳满是温柔的沉静,也涌动着一层晦暗的雾色。 他俯身低头,冰凉的发丝滑下一绺,在少年眉间印下轻而润的一吻,似要抚平少年眉间的褶皱,又像是要留下独占的印记。 “别怕。” 低不可闻的一声,似是安抚,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怎么能有,别人的味道呢……” 叹息般的呢喃,混着天然的疑惑,受了委屈般的嗔怪和一些更为深沉的意味。 那声音像是蚂蚁爬过耳膜,洛听潺浑身过电似的,从头到脚缭起一股子酥麻的颤栗。 那是生物面对危险时本能的反应。 有什么在叫嚣着远离。 洛听潺那只还未来得及被禁锢的手,抓住了眉间男人的指尖,他凝视着男人的眼眸,沉默。 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危险,连流动的空气都变得滞涩。 或许只是一瞬间,又或许是很久,两个人一高一低,目光对视着。 一个是不透光的黢黑,一个是午后日光般温暖的琥珀色。 忽然,握在男人指尖的手指松了力道,洛听潺撩起一缕男人因为姿势垂坠落在他脸颊上的发丝,别到男人耳后,近乎安抚地抚了抚他鬓边的发丝。 然后,洛听潺微微仰起的头颅和肩背往下一沉,结实靠在椅背上。 用近乎赤忱的坦然彻底袒露在男人身下。 似乎在说,你来,我不怕。 你可以用你喜欢的方式,覆盖掉你不喜欢的味道。 一声轻笑从男人唇边溢出,他低声呢喃:“蝉蝉,好乖……” 微阖的眸子里某种闪烁不明的意味如薄雾般缓缓散去。 没了阻碍,少年的手腕却仍旧被禁锢在掌心,他像捏起一片微尘般轻巧,将那颗菩提子般散着蒙蒙毫光的圆珠从少年眉间抽离。 缓慢而不容置疑的。 灿金的金芒映入眼底,打破了洛听潺过往所有的认知。 他以为,只是情人的间的吃味。 虽然带着近乎偏执的独占欲。 但他可以纵容。 原来不是。 不是。 男人没看到似的,指尖抚过少年蹙起的眉头,在他因惊怔而瞪圆的眼尾摩挲,划过鼻梁,拇指微微用力,将淡而粉的唇按下一个微微凹陷的弧度。 随之而来的,是落下的吻,沿着指尖蜿蜒的轨迹,一点一点,覆盖上自己的印记。 洛听潺没有反抗,或是忘记了反抗。 许久,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 男人已经停止了那近乎有些病态的亲昵,但还是将少年拢在怀里的姿势。 听到少年的声音,他忽地伸手遮住了少年的眼睛,用几乎示弱的语气低喃:“蝉蝉,别这样看我。” 下垂的眼睑里暗沉的雾气渐渐积聚。 别这样看祂。 祂会忍不住……做一些更过分的事。 将祂的殿下弄哭。 弄得…… 哭不出来。 男人眯了眯眼睛,神色近乎愉悦。 洛听潺抓住男人手腕拉开的动作一顿,卸去了施加的力道。 看不到,索性闭上眼,眼前的世界漆黑,他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 沉默了会儿,洛听潺重新开了口:“濯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切都如你所见。” 濯月近乎叹息般道。 “蝉蝉,我是怪物。” 天幕黯淡,夜色靡靡,祂注视着被牢牢圈在身下的少年,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祂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等一切揭破,那些晦暗的,肮脏的真相展露在眼前,祂再不会顾忌。 可以明目张胆地圈下牢笼。 全然的侵占。 印上祂的标记。 没有人可以觊觎。 怪物的祭品。 * 哪怕之前发生在眼前的那一幕已经预示了男人的不同,但亲耳听到对方的承认到底是不一样的。 一瞬间,过往种种在脑海里浮现。 瀑布边的偶遇,男人不谙世事的目光,凄风冷雨中破败木屋里应有尽有的一切。 旅社掌柜奇异的尊敬,迦叶寺高僧古怪的熟稔,雨雾朦胧中坐落的古宅。 行为奇诡的下仆和一夜之间栽满的漫天花海…… 还有,那总是一身微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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