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我的鼻子……鼻子断了!” 那男的凄厉地惨叫起来,血从捂着脸的手指缝间飙出来。 陆行舟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扫过去,只盯着宅院里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看,半晌才向赶过来的保镖示意了一下,“带下去。” 这场闹剧自然瞒不过里面人的眼睛,很快呜呜泱泱挤出来一群人。 一个格外肥硕的身影导弹一样冲过来,心疼地将地上打滚的人拉起来,“我的姚儿啊!我的儿子啊!” 陆行舟不出现这段时间太长,基本所有不安分的都活动起来,甚至已经得了不少甜头,膨胀了不少。 “好你个陆家老幺,失踪那么久,公司里面的事一团乱,不都是我们帮衬着才没出差错的,不知道感恩就算了,现在是不是还要害死我儿子啊……” 出来的人要么在旁边看热闹,要么也七嘴八舌也帮衬着骂,各种难听话语化为尖刺,毫不留情地向着陆行舟倾倒下去。 陆行舟抬眼,和站在二楼落地窗后,一身威严的老人对上视线。 你看,他的苦难不是无人可见,却从来没有人愿意毫无保留出手相帮。 其他人也就算了,但外公其实也不过是想要一个出色的继承人,不至于让这百年基业没落下去而已。 他从来孑然一身,既无来路,也无去处。 或者……其实不是这样的。 陆行舟总觉得自己指尖萦绕着一抹湿润的温软,在指缝间游走爬动,将冰冷的指尖一点点捂热。 不是没人站在他这边,只是他已经忘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 “……都带下去。” 陆行舟面无表情收回视线,完全没有和他们多费一点口舌的意思。 “别拉我!你眼里还有一点长辈吗?!毛都没长齐就想把我们拉下马,我看你还是太天真……” 一个地中海中年男人冷笑道。 他的地位比那些八竿子远的亲戚不同,是陆家老爷子正儿八经的儿子,陆行舟就算要教训他,也不能放在明面上。 但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陆行舟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人,而是一只从无边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我说,带下去。” 那中年男人怒不可遏地看过来,正好对上陆行舟紧缩到极点的瞳孔。 那里极黑极沉,全是浓郁到化为实质的血腥煞气,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拧断他的脖子,然后剥皮抽筋。 那是真正见过血,一次次在生命极限上游走造就的恐怖气场,一瞬间就唤醒了人类潜藏在基因中的危机意识。 “……你,你……” 他说不下去了,被掐住喉咙的青蛙一样,脸上的惊悸和恐惧几乎压抑不住,一直到被保镖带下去都没回过神。 陆行舟收回视线往前走去,被震慑得不轻的那些人纷纷后退,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路来。 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声,“总觉得有种……要死到临头的感觉。” “先生,小先生看起来很不对劲,是不是……”是不是又犯病了? 一直关注着下方的人突然道,恭敬地看向一旁的陆家前掌权人。 陆绥均握紧了手心下的黑木手杖,沉声道,“他从小就很懂事,凡事都有分寸,这次是做得过分了些。” “没有遭遇不测,一声不吭突然失踪这么久,将公司里面的事全都抛下……” 他叹了口气,里面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失望,“身为陆家现任掌权者,他没有资格任性,我本以为他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一点。”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知道管家敲了门,他才动了动,“走吧,去看看我的好孙子,要怎么给我合适的交代。” …… 陆和惬,陆家旁支中的一个普通小辈,硬要说的话是陆行舟的远房表弟。 父母难得是个有眼色的,并不掺合进那些争斗中,都明白有陆行舟在一日,公司就一日不可能易主,只默不作声跟在后面发大财。 有父母在旁边耳濡目染,陆和惬对自己这个表哥还挺好奇的,长大了后就变成又敬又怕,每年都会在家宴中偷偷观察他。 而现在,陆和惬简直目瞪口呆,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好半晌才浮现出三个斗大的字—— 杀……杀疯了。 陆老爷子本想先开家宴,然后让陆行舟解释一下之前失踪的原因,最后安抚一下躁动的人心,保证公司能走上正轨。 但陆行舟一开始就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像吞了火箭炮一样,谁敢对他发难或者阴阳怪气,全部都精准轰炸了回去,三言两语间直捅死穴,直接将人骨灰都扬了。 后来没人敢说话了,陆行舟也没有关炮筒的意思,直接拿出一把足以将他们牢底坐穿的证据,砸到那几个之前老给他使绊子的元老,和总是仗着辈分压人的老家伙满是褶子的老脸上。 好几个差点心脏病都犯了,颤颤巍巍地指着他,最后掏出急效救心丸塞了一把进嘴里。 但是在陆行舟冰冷都凝视下,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喘气,更别说扶一下倒在地上的老家伙们。 就连陆老爷子想压住他,也被他挖出自己母亲那辈的事情讽刺,陆绥均想要遮掩的疮疤全都被撕扯开来,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我靠。” 陆和惬喃喃自语了一声,从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转移到站在中心那人身上。 总觉得无形中有什么一直压在他们这些小辈身上的东西,一朝被炸得粉碎。 他脸上的神情除了畏惧,还有渐渐升起的兴奋,“……真不愧是表哥啊。” 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陆和惬在陆行舟身上感觉到的并不是突破一切的豁然,而是一种完全的无谓甚至疯狂。 而被无数厌恶、畏惧、惊疑不定还有崇拜簇拥着的人,终于收敛神情,面无表情地对着陆绥均略一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大门,以后就别想叫我外公!也别想再踏进公司大门。” 被气到颤抖的老人握着那个实木手杖,把地板敲得邦邦响,严厉地瞪着这个突然离经叛道的继承人。 陆行舟身形微顿,然后转过身。 陆绥均以为他知道怕了,不待继续说什么,却见陆行舟脸上神情冰冷而讥诮。 “……就凭你?还是凭他们这些吸血的蚂蝗?” 他回应的是后面那句“再也不能踏进公司大门”。 大厅再次陷入窒息的死寂,陆行舟倒着后退一两步,回应了陆绥均要断绝关系的第一句。 “能彻底脱离这一滩污泥,我求之不得。” 随机他转身大步离去,将一片狼藉尽数抛在身后。 * 陆行舟拉开停在外面车的车门,开车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在等红绿灯期间,陆行舟顺便将通讯录里所有陆姓开头的联系人全部删除拉黑,然后丢到了副驾驶座上。 “嗡——” 下一个红绿灯路口,那个手机还是震动起来,陆行舟恍若未闻,修长骨节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方向盘上。 电话自然挂断,又锲而不舍地响起,终于在第三次的时候被接通。 里面却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请问是陆先生吗?你的定制蛋糕已经做好了,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拿一下吧。” 蛋糕?今天又不是谁的生日。 陆行舟扫了一眼通话页面上的“禾野定制蛋糕店”字样,“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绿灯亮起,方向盘流畅地打了个弯,驶入另一条路口。 …… 陆行舟进门,将蛋糕放在了一旁的餐桌上。 他将那件被陆家宴席上的酒浸湿的外袍脱下来,先去洗了个澡,继而进入了书房。 等陆行舟处理好公司事务出来时,已经傍晚六点多了,外面的天刚刚擦黑。 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一个蛋糕可以吃,陆行舟找了一会,还是坐在了餐桌前。 他伸手将外面包扎得花里胡哨的丝带扯掉,将外面的壳拿起来…… 下一瞬,陆行舟瞳孔骤缩。 那是一个圆滚滚的蛋糕,深橘色的奶油漂亮光滑,堆出一个漂亮的小章鱼来,八条触手乖巧地盘在脑袋下面,歪头看着面前的样子懵懂又可爱。 那层厚厚的屏障裂开了一道缝隙,那个烙印在灵魂里却被强制消抹的名字清晰了一瞬。 随着这个名字而来的情感磅礴汹涌,几乎惊魂动魄。 原来今天是那只小章鱼的生日,每年自己都会买蛋糕给它庆祝的,怎么会忘了呢? “啪嗒。” 那个纸壳落在地上,上面的奶油弄脏了地板,上面沾着的奶油却从橘色逐渐变成了普通的白色。 无形的空间波动涟漪般荡漾开,所触及到的东西全都在发生着细微的改变。 陆行舟还没从回过神,就看着面前的小章鱼蛋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颜色,造型也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意识到,是游戏中的空间规则在消除痕迹了。 陆行舟拿起刚才准备在一旁切蛋糕的小刀,趁那个名字还没有再次模糊,一刀又一刀,将那两个字一点点刻在身上。 冰冷的刀锋没入皮肉,温热的血液迸溅出来,他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在一边小臂上刻完不够,刀尖顺着锁骨、胸前和腰腹的顺序,能刻的地方都刻上了那个名字。 ……但空间波动终究还是触及到了他的身体,越过的一瞬间,陆行舟的动作停了下来,那个蛋糕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当啷。” 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上面的血被震到了地板上。 那些被屏蔽的痛苦尽数反噬而上,浑身是血的人浑身颤抖地捂住腹部的伤口,从喉间挤出不成型的低哼,呼吸都微不可闻。 等最剧烈那阵缓过去了,陆行舟才勉强起身,将被扫到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沾着湿滑血液的指腹老是误触,磕磕绊绊地打了个急救电话。 等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涣散的视线又落到那个形状奇怪的蛋糕上。 它没有被放进冰箱,在闷热的盒子里闷了一天,上面的奶油散发出一种腐烂的甜香味。 “唔呃……呕——呃!” 强烈的恶心感翻涌而起,陆行舟转开脸干呕了一声,颈侧淡青色的血管颤抖着蠕动,冷汗一层层地渗出来。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他想。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剥离的痛苦,但还比不上遗忘后拼命要想起来的无力,还有心底被挖空一块的空白感。 是什么呢? 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现在又在哪里呢? 陆行舟勉强撑着身体走到浴室,那里一片正常,没有浴缸也没有那个橘子水杯,镜子冷冰冰地映照出他狼狈的样子。 半晌过后,他捂着脸低低笑出声来。
134 首页 上一页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