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市长像是内心也很矛盾,想了片刻,说:“抒白,算了吧。慎之说得对,万一有危险——不好瞒着他……” “我是要先和展哥说一声的。”乔抒白并没有打算瞒着展慎之,只不过他觉得这是他们必须做的事,就像展慎之冒着危险下水,他也愿意为一丝几乎看不到的希望,便去做一次如同死而复生的跃迁。 乔抒白给展慎之打了电话,展慎之听罢沉默了一会儿,但没有阻止,问乔抒白:“你决定了吗?” 乔抒白说是,展慎之便说了好。 “我马上就要出发了,”乔抒白想安抚他,不让他担心,很有信心地说,“可能比你还早回家呢。” 挂下电话,乔抒白来到训练室,像吃饭喝水般熟练地穿上跃迁服,戴上康复剂注射器,把大腿勒得紧紧得,坐进跃迁机里。 上方的观察室,安德烈整个人趴在玻璃上,让乔抒白看得想笑。在产生恐惧之前,乔抒白迅速地按下了坐标,从错误的哈维塔星离开。 黑色的宇宙,远方的金红色的恒星。 总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却始终觉得难熬的死亡、虚弱。 乔抒白的胸口很痒,但咳不出来,怕一张口便是一座椅的血沫,强忍着睁眼,在迷蒙的视线中,他的确看见了与安德烈的计算图纸不符合的,空无一物的轨道。 蓝色的星球并不存在,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他摸索着坐起来,按下了巡航键,跃迁机绕着安德烈所说的轨道缓缓地滑行寻找,像在深海里寻找棉线似的,乔抒白四顾着,愈发感到迷茫。 滑行了许久,他停下来,面朝恒星的方向,确认探测器也没有探测到任何有效的信息之后,也放弃了,打算要离开,就在要按下返航的刹那,如同出现了幻觉一般,乔抒白看见跃迁器前面板外的黑暗处,无端端出现了一块半透明的圆形。 圆形凭空挂在宇宙空间中,好似绸缎,闪着光,柔滑地变幻着色彩,像是在扫描跃迁器,又过了几秒钟,圆形的主色调忽然成了绿色,显示出【通过身份检查,正在联线】的字样。 乔抒白真怕自己是精神不正常了,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摇晃脑袋,想再给自己额外注射一支康复剂,还没来得及拿出针剂,那不断变化着圆忽然变大了。 圆成了一块半透明的显示屏,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中年女人的脸。 她像是匆忙赶来,趴在镜头前,穿着白色的西装外套,精致地涂着裸色唇膏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微突的眼睛睁得很大,或许是想看清跃迁机里的人,她凑得离屏幕越来越近。 乔抒白看见她眼睛里泛起了泪水,便发现自己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脸上湿湿的。因为这是乔抒白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在挨打的时候每一次都会最想念的脸。 是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哄着摔跤了的他的,陪他读绘本,玩游戏的,忙碌的,总对他有着无限的耐心的。 “……妈妈。”
第75章 妈妈 播放着哭泣的妈妈的脸的屏幕背后,黑色的宇宙像一张扭曲的纸,从中间撕开,露出被遮起来了的真正世界。 一颗蓝色的行星出现在乔抒白眼前。 它很小。 由于乔抒白选择保守地跃迁在行星的坐标上方——一个遥远到脱离引力的安全位置,这颗行星看上去都比不上安德烈演示的全息影像中大。 但它是蓝色的,一种纯粹的,热烈的蓝色,在妈妈半透明的脸后,像一块被太阳照射着的银子一样闪闪发光。 妈妈张嘴,有些激动地对他不知说着什么。 乔抒白听不清,解开了安全带,紧抓着把手,站起来,俯身往前,将耳朵往前贴,面颊的肉挤到冰凉的前窗上,又努力转动眼睛,用余光去瞥那片半透明的屏幕,而后就发现她忽然笑了起来。 乔抒白仍然什么也听不见,还被妈妈笑了,悻悻地重新站直,手撑在没有按钮的地方,傻傻地看着她。 对视了过了几秒,她对他做了个手势,前方的圆上的画面消失了,只显示出字样:【不要急,妈妈先派人来接你。】 看见妈妈两个字,乔抒白又变得呆滞。 他的视线还有些模糊,透过圆屏,紧紧盯着那颗小球,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看见在行星上方漂浮的白色云朵。 这就是有他的妈妈在的地方。 那些絮状、团状,层层叠叠的云,轻盈地躺在和煦的气流之中,如同民间故事、天方夜谭中的乐土。 也不知妈妈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她过得开心吗,一定是和乔抒白想念她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吧。 发了一小会儿呆,乔抒白发现前方有一艘黑色的大型飞船正在急速接近他,跃迁机里从未使用的无线接收器突然传出了一位男性的声音,把乔抒白吓了一跳:“您好,现在为你进行接驳,请配合。” 飞船在跃迁机的前方停下来,像座巨大的黑山。飞船微微转了半圈,面向跃迁机,放下侧面的舱门,露出一个足以停放十台跃迁机的机舱。 “请驾驶跃迁机进入接驳舱。”对方指示。 乔抒白紧张了起来,心怦怦跳着,好像见到了妈妈,便自动变回了一个嗷嗷待哺的笨拙幼儿,手忙脚乱地操作小型跃迁机,驶入门中。 他停稳后,飞船的舱门紧合了,四周泛起白雾,对跃迁机进行了消毒处理,又在舱内填充入空气。 等白雾消散,男声告诉他:“可以出跃迁机了。” 乔抒白打开门,从跃迁机里走下去,腿还有些软,小心地环顾着四周,生怕这只是他死前的幻觉,或者海市蜃楼。 停放跃迁机的接驳舱空间很大,墙壁是银灰色的,像一个工厂,乔抒白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飞船,脚踩在平坦地面上的感觉很真实,实在不像是假的。 不远处的电门打开,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性站在门口,走向乔抒白,对他点点头:“你好,我是时锐,你的接驳员,请跟我来。白女士现在正在进行紧急会议,我们大约在一小时后抵达目的地,到时您就能见到白女士了。” 乔抒白跟着他往前走,离开了接驳舱,顺着银色的走廊,来到一间宽敞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没有别人,墙上有几扇可以观测太空的舷窗。 乔抒白走到窗边,好奇地向外看,发觉飞船已经离开了跃迁机原本的位置,正在黑色的太空中,飞速往安德烈二号驶去。 “你们居住的这颗星星叫什么?”乔抒白看了一会儿,回头问时锐。 “哈维塔,”时锐对乔抒白解释,“这是耶茨计划时提出的名字,我们抵达后,却发现这个星球空无一人,但还是沿用了这个名字。” 乔抒白不禁有些为安德烈可惜,心说被他知道,又要发脾气了,又立刻欢欣鼓舞地想,如果展哥知道这件事,该会有多么高兴。 “这里和地球像吗?”乔抒白有些小心思,试探着问,“现在住的人多不多?不会都住满了吧。” “近似于新生纪早期的地球,气候很好,陆地的面积更大、也更分散些,所以还有几块大陆无人开发。”时锐对乔抒白有问必答,不过很克制地没问乔抒白任何问题。 乔抒白听完,满脑子都是很好的气候,和无人开发的陆地,连脸颊都高兴得热了起来,颠三倒四地抓着时锐问了许多问题,得到的全是梦里也不敢想的答案,觉得简直是不真实的,他们马上要有新的家园了。 一个真正温暖的,雨水充沛的好地方。 不多时,飞船降入大气层,乔抒白趴在窗边,仔细看每一朵云,飞船越是向下,绿色和蓝色便越生动,这是真正的不会断电的天空,和从土壤中长出的草。 经过一片晶莹剔透的浅海域,飞船降落在临海的跑道,滑行后停下。 乔抒白紧随在时锐身后,刚一靠近舱门,他便闻到了淡淡的紫丁香花的香气。 “这里是春天吗?”他开口问。 时锐说“是”,乔抒白走下飞船,看见不远处一台白色的轿车向他们驶来,四周都是绿草,还有漂亮的矮楼。 他抬头看天空,蓝得那样真实,轿车停在他面前,车门打开了,他记忆中很高的妈妈,有些颤抖地扶着车门走下来,她变得没那么高了。 站在车旁,这样瘦小,比他还矮了一点点。 看外貌是四十岁出头,眼窝有些微陷,眼球则微微突出,乔抒白的鼻子和嘴巴都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两人一看便是母亲和儿子,没有任何人会否认他们的血缘关系。 “……宝贝。”她往前一步,抓住乔抒白的手腕,微微仰起头,急切地看着他的脸,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想把她错过的乔抒白的成长全都立刻补录下来,从语文课学会写第一句话,到体育课投进第一个球。 乔抒白低下头,哑哑地叫了一声“妈妈”,她便把他牢牢地抱在怀里,乔抒白闻见了最想念的的妈妈的味道。花香和衣服的清洗剂味,梦一般幸福的家的味道。 - 二十二世纪上旬,耶茨计划的大型跃迁船出发之前,在地球表面的和平与繁荣之下,已涨满危机的暗涌。 十多年前,被压榨得难以生存的劳工体中,出现了第一个反叛者,他是劳工体中的一件次品,称自己为Inj,在废弃的劳工体制造工厂里重新编辑了自己的基因,又暗中为许多服务型、保镖型劳工体改造基因,还制造出了自己的新劳工体军队,埋伏在全球各处,准备对人类发起报复。 “我那时收到风声,知道离劳工体暴乱已经不远,想先把你送去耶茨,”白希告诉乔抒白,“安排你进舱后,还没来得及选好照顾你的人,就在参加国际会议的时候,被Inj的人绑架了。” Inj得知白希被绑架,认为C国A区对劳工体的保护程度较高,是可以结交的盟友,不想结怨,亲自将她放了出来。 但这时,去往耶茨的跃迁船已经离港。 她本想等耶茨和地球联络,再嘱托对方好好照顾乔抒白,然而很快,Inj控制了所有的地外航天器和信号接收器,人类离不开地球,也再不曾收到来自耶茨的消息。 重新编辑了基因的劳工体就像没有缺陷的超级人类,且源源不断,取之不竭,普通的人类全然不是对手,陷入了连年暗无天日的生活。Inj对C国不算苛刻,但在那样的环境下,人人自危,没谁能保证灾难不会在明日降临。 因此,白希甫任领袖就下定不破不立的决心,举行公民投票,与Inj谈判,愿将地球留给劳工体,带着国民离开这里。 Inj与她的关系向来不算太差,或许是权衡利弊,认为这片大陆的人离开对他们没什么坏处,同意了她的提议,允许他们在本土制作大型跃迁机,但给白希设置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截止时间,七年内,她必须将想要带走的人类全部带走,而剩下的人则将会彻底沦为劳工体的玩物。
75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