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嘲弄道:“我爹得了肺痨,早死了。于是我们俩就一直相依为命……直到今日。” 逄风:“患难见真情,你与阿金的感情比起许多人还要牢固。只是……” 他欲言又止。 少女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没关系……我和阿金这些年来一直相依为命,以后也会。” 她轻轻抚摸着狗有些发白的毛发,音调因压抑着哭腔有些扭曲:“对吧,阿金……” 狗却只打了声响亮的呼噜。 逄风起身:“我还有事,就不打搅你和阿金了,且让它安静睡会……今天正骨,它也耗费了不少气力。” 嫣儿似乎又恢复了起初拒人千里的模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逄风道:“下次来,还会给你们带肉。” 当他推开房门时,才听闻少女喉间低低的一声:“谢了。” 逄风踏出了门,将那阴冷而充斥死亡气息的茅屋留在身后。正值晌午,虽然见不到日头,光线也显然较屋内强上许多,他一时有些不适应,眯起了眼。 这时,不知什么东西撞到了他脚边,毛绒绒的,正欢快地蹭着他的腿。 逄风向下一瞥,却大吃一惊。 雪白的小狗正吐着舌头,耳朵软软地垂了下去。它正扒着他的裤脚,又细又短的尾巴几乎摇成了小风车。它憨态可掬,没有一根杂毛的洁白长毛蓬松柔软,像个雪白滚圆的毛绒球。 它的意思也很明显——要抱。 ……南离? 除了尾巴是一条外,这条小狗几乎和幼时的南离一模一样。只是南离没这么活泼,也倔得要命。 小狗见他一时不理自己,发出撒娇般的哼哼声,圆滚滚的身子尽力向上跃着,小爪子拼命挠着他的衣袂,似乎要钻进他的怀中。 逄风愣了半晌,还是俯身抱起了它。 不得不说,幼狼的乳毛和成年后毛发的触感完全不同,两者各有千秋。逄风刚摸了一下。躺在他怀中的雪白的毛绒球,一爪扒开了他的衣领,开始津津有味吸吮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逄风:“……” 他只得加快脚步,回了那间茅屋。一进茅屋,小狗就从他怀中一跃而下,转瞬间变成银发碧眼的南离模样。 逄风扶额:“……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南离若无其事地甩了甩尾巴:“他们对我戒备心太强,我只得出此下策,化成凡犬去窃听他们的对话,是不是很会变通?” 他瞒了个谎,并没有说这是他幼时的模样。可猛抖的耳朵和身后摇来摇去的尾巴却出卖了他。 ……所以为什么一脸求夸的神情? 逄风:“所以你到底打探到什么了……” 听到这句话,南离来了劲:“你真别说,我在屋檐下听到了许多重要的事。”
第77章 复燃 他们只离开了不到半日,阴冷的潮气再次在屋中升腾起来,如绵密的软针,悄无声息往骨子里侵入。南离唤出金白的火焰,点燃了炉子。这才驱散些弥漫的潮气。 南离夸张地抖了抖耳朵道:“我发现刘家村的人,似乎并没有时辰的概念。” 逄风蹙眉。 南离继续道:“我在墙角听了一天,他们平日里讲话,一句话都不提和时辰有关的东西。况且……” “我仔细查看过,从鸡鸣到正晌,没有一户人家升起炊烟。” 逄风揉了揉眉心:“你确定,他们还是人?不是鬼?” “千真万确,我甚至看了他们的魂光,”他厌恶地皱眉,“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的灰黑。” 逄风问:“他们不愿和你接触?” 南离点头:“是,哪怕是小孩,也不愿意同我这外来人说一句话。其他村人更是如避蛇蝎——我要帮其中一人提水桶,他直接二话不说丢下桶,匆匆回去了。” 他挠了挠头,问道:“你有什么推测吗?” 逄风沉吟不语,许久才道:“我起初猜测是幻境……但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至少不全是幻境。” 南离困惑道:“幻境?的确有可能,只是你为何说不全是?” 逄风解释道:“我们通常所见的幻境分三种,分别是入梦、镜花、芥子。” “入梦顾名思义,是借助睡梦所缔造出来的幻象。只能在梦中存续。通常是山精野怪用来折腾凡人的小术法。入门易,精通难,登云试的蜃境便是高阶的入梦。” “芥子,仙路断绝前便失传了,是将一界寄身于小物件上的禁术。槐安国便是芥子秘术。只是以当今修士之力,几乎无法重现。” “这两种显然都不符合眼前之事,那么只剩下镜花……但镜花有一特征,幻境之人只是幻象,无法与现实之人交流。可倘若如此,那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南离努力跟着他的思路:“那就是说,不是幻境?” 逄风缓缓道:“不一定,但我一直在想,倘若真是幻境,你我现实中的肉身,如今又在何处?” 南离:“!” “而你化形术一向薄弱,”逄风一句点破,“这次化身为幼兽,为何如此轻易?你先前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吗?” 随着他这句话,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流遍南离全身。深深的无力感在四肢百骸流转。自己虽然空有蛮力,却无处释放。而那幕后之人藏身暗处,没准此时正在伺机而动,准备夺去他们的性命。 而他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好。 “轰隆——” 天空中骤然炸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茅屋在这声撼天震地的巨响中颤抖,屋顶的茅草扑簌簌往下落,有瓦片坠地,发出接二连三的脆响。 有那么一瞬间,原本失去日光的天穹,被划过天地的闪电映得通明如昼。 这道惊雷如同一条撕裂天际的长鞭,驱赶着乌云的牧群。几个呼吸间,黑压压的乌云便覆盖了天空,滂沱的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 “哗啦——哗啦——” 南离反应很快,迅速伸手将逄风揽入怀中。下一秒,逄风原本站立之处,原本就已经松松垮垮的木板骤然坠落! 他掌心火焰升腾,就要张开南明结界,护住逄风。 逄风急忙道:“不行——” 他按住南离的手:“肆无忌惮使用法术,迟早会被幕后之人发觉。当下只能隐忍不发。” 南离咬着牙,屋顶漏下的雨水正顺着他英挺的脸往下淌,偌大的雨声让世间一切声音都显得那么模糊不清,他只得嘶吼道:“那你怎么办!” 南离眼中晃动着极度的不安,虽然知晓林逢不会因此离开他。可他仍然觉得自己没用,竟然不能为爱人寻到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 这是连野狼都能做到的事。可林逢跟了他,却一路羁旅漂泊,而他连一个安稳的住处都给不了他。心魔之火又开始无声无息地开始复燃。 他的眼珠又泛起了血色,满脑子都是危险的念头,如强行撬开一间屋子,将里面的人类扔出去—— 对于兽来说,食物和洞穴,都需要去抢夺。而心魔发作时,南离几乎分不清自己与野兽的区别。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是错的,可兽的那面却在不断引诱、教唆着他。 夺过来,夺过来……连个落脚地都无法没有,这样还算得上是一个雄性? “啪——” 只听清脆一声响。 南离的碧眸中这才恢复几分清明。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正提醒着他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羞愧几乎淹没了他。他痛苦地垂下头,温热的泪水打湿了眼睫。 逄风还扬着手:“你清醒些,我是鬼,已经死了。不会因为受一次寒而伤风。就算伤风,也绝不是什么值得你心魔发作的大事。” 南离声音低低,湿透的耳朵软软耷拉了下来:“我知错了……” 逄风叹了一口气:“我并无训.诫你之意,只是这次我若不制止你,你可能做出后悔之事。” “而这,才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东西。” 南离两眼无神道:“林逢,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他本来也没生南离的气,只是南离如今心魔的情况,必须强硬干涉。现在他恢复了,自然也没必要板着脸。 逄风放缓声音:“……我怎能生你的气。” 南离的眼中恢复了几分明亮,尾巴讪讪地摇着。 他一招手:“过来罢,一切等雨停再说。” 南离瞬间化作一只小白狗,小白狗的毛发被雨浇得湿透了,雪白的毛也染上了脏污,显得格外可怜。 它委委屈屈钻进逄风怀中。隔着衣料,逄风感知到了紧贴心口的、属于生命的温热起伏。 他抱紧了它,像很久以前那样。
第78章 终散 雨过风定,天仍未晴。没有日光,自然也不可能出现天虹。阴沉沉的云稀薄了些,却仍不怀好意地盘旋着。云层起伏不定,仿佛有一条蛟龙潜伏其中,伺机搅起恶浪。 逄风怀里的小狗鼻子湿乎乎的,轻轻去触他的手。他施了个小术法,除去了两人身上的水汽。小狗又变回了雪白蓬松的模样,仰着头无辜地望着他。 他不动声色地狠揉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 茅屋依然从屋顶的漏洞往下滴着水,地面的砖块已然湿软,显然是不能再住了。 小狗钻出他的怀抱,变回银发碧瞳的南离:“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有人愿意让所爱之人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南离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以幼兽的形态还好,一旦变回人,耻辱和痛苦便在脑中翻搅。他依然不敢去面对逄风。白狼眼神游离,试图转移话题。 他的手却忽然感到一阵冰凉,南离慌忙向下瞥,却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被握住了。 “还没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去想,”逄风回眸,莞尔而笑:“与其杞人忧天,不如想想该如何依将功补过。” 他指了指倒塌的横梁:“丹景君,你的任务来了——把它修好,不然接下来你我只能露宿村头了。” 南离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问:“你真没生我的气?” 逄风故作认真道:“看你表现。” 南离这下心沉进肚中。他来了劲,也精神起来,回到屋里取了斧头就往林间走。 此前的狂风骤雨如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山间肆虐,有不少树木被拦腰折断,甚至生生连根拔起。两人没费什么气力,便寻到了许多上好的木材。南离用斧子砍下去多余的分枝杂叶,又将木材码成一摞。 在这些七零八落的倒塌树枝中,逄风寻到了一丛奇异的长杆野草。这丛植物也被暴雨连根拔起,正浸泡在雨后的水坑中,甚至已经开始腐烂,逄风却如获至宝。 他蹲下身,将其中微微泛黄的野草聚拢到一起,除去枝叶,又耐心地操控着水流一点一点侵入枝杆,洗净残存的表皮和杂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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