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虽然鸿鹄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却也没造成什么差错,”天道微笑,“和我走罢,幽荧上神,你早该走了。” 惨白着脸的逄风站起身,光彩夺目神衣不知何时已经披在身上。天道目光望向仙梯,遥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要去哪! 南离疯狂地挣扎着,此刻身上却好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他双眼血红,眼睁睁地看着逄风抬脚,迈上仙梯云阶。 “先等一下。”逄风忽然说。 天道:“请便。” 逄风回过眸,将手探出衣袖,摸出了某个物件。那骨白的物件雕得细腻而精致,唯有尖端泛着些血色的红。 他遥遥一送,那物件便飘到南离面前,毫无阻碍地融入南离的躯体。 它融入南离的体内的一刻,忽有强横的灵力自南离体内爆发。狼原本只剩两截骨茬的尾巴忽然笼罩在光芒里,长成两条粗壮的雪白长尾,那双尾尖还泛着艳丽的赤色纹路。 “不——” 南离撕心裂肺地吼了起来,由于力道过大,天道也无法控制住他的动作,他的双唇撕裂了,血淌了一脸。 那东西融入南离躯体后,他便瞬间清楚了那到底是什么——那是逄风的神骨! 逄风亲手取出了距离自己心脏最近的那段肋骨,然后夜以继日地,将那段染血的肋骨雕刻成狼的尾巴的模样。 “为什么?”狼喃喃道,泪水泉涌而出。 你不是说好了,要与我白头偕老,与我江上撑舟,共度余生,这些都是假的么? 逄风脸色苍白:“对不起。” 南离怒吼:“你凭什么带走他!” 天道玩味道:“你想知道为什么?” 他近乎残忍道:“幽荧上神本是世间最精纯的阴气所化。而维系月升月落,幽荧不可或缺。他之所以受人尊崇,是因为每当天地临劫,灵气殆尽,便将自身填入太阴内部的阵眼,以自己的记忆、感情和魂魄作为薪柴,维系月亮运转。待到灵气充裕,月亮中便又凝聚而出崭新的魂魄,那便是幽荧。” 天道耸肩:“天地间少一个妖神无所谓,可若是月亮不再运转,海水会将世间淹没。如今灵气已枯,仙路断绝,幽荧理应归位了。” 南离浑身颤抖:“你们……就这样一直将他当作祭品么?” 天道:“这并不是我逼的。他也可以选择不那么做,可幽荧不能,上神,你说是么?” 逄风垂眸不语。 南离声嘶力竭地吼道:“逄风,你说句话!只要你不愿意,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只要你开口!” 逄风轻声道:“南离。” 南离顿时浑身一颤。 逄风慢慢抬起眼:“我以神骨为你洗去了天劫的印迹。如今你是无罪之身,待到仙路接续,你便可以飞升成仙。钥匙已经给了你,你可以随便去望舒宫住……如果实在想我,就看看月亮,我一直在那里。” 南离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不要成仙——我只要你——主人——别再丢下我了!如果没有你,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逄风的声音忽然肃了:“南离。我以魂契命令你,好好活下去。” 其实他并不需要仙梯,逄风的躯体越来越轻,流光溢彩的神衣的袍摆被风鼓满,猎猎作响。幽荧上神于凡间几十载,终归大梦一场。 他从月亮上来,如今又回到月亮上了。 天地异象随着逄风消失不见,天道也不知所踪。唯有一轮圆月高悬。南离瘫坐在地,泪水不住滑落。 “南……离……过……来……” 绝望的南离忽然听见了某道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南离强忍悲痛奔去,眼前之景却令他震悚不止。 云长老倒在血泊里,袍子已经被血浸透,他被压在一块巨石之下,正艰难地咳嗽着。南离慌忙道:“师叔,你怎样了,我马上来救你——” 云长老咳出血沫:“不必了,南离。你师叔我阳寿要到头了……还有酒么?” 南离颤抖着从乾坤袋取出一壶酒,递给他:“师叔,你别说瞎话,我马上找人给你诊治!” 云长老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却呛住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吐出来的不只是血,还有些脏腑的碎片:“来不及啦,师叔叫你过来,是想与你说……我云境看了这么多年姻缘……从未出错。” 他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你与那孩子,是真正的天作之合,师叔绝对不会走眼。” 南离泪水又开始坠落:“可是他——” 云长老打断南离:“师叔时间不多了,南离,你听好,等我死了之后,将我的头骨取出,打磨成一面镜子,然后,去见他。” 他笑了起来,又恢复了几分曾经神采飞扬的感觉:“我云境、咳、这辈子没有看错过命格。你放心……” 云长老回光返照似的大笑三声,随后脑袋一歪,眼中彻底失去了神采。 南离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第219章 第一次回溯(上) 心脏隐隐抽痛。 南离将灰白的石块垒在一旁,他赠与逄风的半枚火种已经随着双尾的复生回到体内,甚至比从更为强大。可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微弱的魂契,他再也触不到逄风了。 至公门人在天道来过之后,便化作了这些灰白的石块。南离坐在石块上,把手掌放在心口,静静地感受着那一丝微弱的联系。 他不在了。 逄风的离去似乎早有预兆,南离回到眠龙山,回到他们的家。檀木柜里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沾了好闻的香气。衣柜底多了一沓华美衣物,如蚕丝般顺滑,那是月绡织就的。 针脚密集厚实,衣领的里子用金线绣了平安喜乐的字样。南离几乎想象得到,逄风坐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针一针为他缝衣的模样。 ……他只是提了一句想要月绡衣。 他曾经与逄风说,他绝不做怯懦的牛郎。可如今逄风到底从他的怀里飞去了。 南离化出钥匙,又回到东宫。 东宫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模样,烛火摇曳着。案前却没有逄风,木台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沓信。南离走上前,拾起第一封。 笔锋凌厉,字迹清瘦。 夫南离: 你若展信,我恐已赴太阴阵眼,魂魄尽消。念此生再难相见,留信于此。 昔海眼不平,天妃以身填之;天地无光,而阏伯盗火。幽荧为月所寄身之物,理应以身平日月之息,否则忝列上神之位耳。然苍生所爱,终难两全。 天道若续,你可飞升成仙。仙神熙攘,欲如凡人。望君勿要预凡事,只领闲职,做一寻常妖仙,望舒宫广阔,却凄清寒冷。床下有新缝冬被,可携之上界。 …… 以魂哺月乃幽荧之责,勿要怨鸿鹄君。树神、水神皆幽荧友人,可挂靠其名下。留信百封,一年一封,以供慰藉。以魂契令你,非要你独存于世。只是若你长留,千万年后,还可与幽荧再续,愿多珍重。 末了,是一句话。 南离,你始终是离我心尖最近的肋骨。每每我心跳动,便知是你在身旁。 南离攥着信,泪水不住砸落。 逄风说,他是距离自己心尖最近的那根肋骨。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除了他自己。 无私仁爱的妖神,无爱无欲的太子,他何德何能,成为他天地大爱中仅存的一点私心? 狼走出屋门来。 青鸿一脸落寞,见南离来,他嘴唇翕动,却没说出什么话语来。 他声音干涩:“师弟,对不起。” 南离说:“师兄,和我讲讲他的事罢。” 青鸿苦涩道:“幽荧是从月亮中诞生出来的,是太阴中最精纯的一股仙气所化。因此天道命我送他到人间去,历经七情六欲而通人心,再将爱恨在磨盘中磨灭,反哺月亮。” 南离声音平静,无悲无喜:“所以如此千年万年,你们一直将他当做供台上的祭品,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青鸿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可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若是他不做,海水会淹没人界。” 南离忽然笑了:“是啊,牺牲他一人,天地都能得救。可三界的过失,凭什么来由幽荧承担……” 他肩膀颤抖,分明是笑,泪水却不住滚落。过了许久,南离又说:“师兄,我不怨你。你们仙神一向将苍生大业放在首位,我能理解,却不能苟同。” 南离:“他不是祭品,他是我的爱人。” 青鸿默然不语。 送长夜君下界时,鸿鹄也曾为月君一次次的献身而怜悯叹息。妖神高洁,愿为苍生献身。无数人因此敬他,可妖神本身呢? 他们将他看作无暇的神。可幽荧同样是个有情有心的人。他凭什么一次一次救他们? 月君本没有这职责。月亮也可以不庇护天地,哪怕世间所有生灵都死尽,月亮也不会消磨一丝一毫。可他偏偏为了这些与自己无关的生灵,一次一次赴死。 青鸿说不出话来了。 而南离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云长老化作了一头巨大的云鲸,它自九天坠落,将尸首化作云雾还于天地,头骨却留存了下来。妖族常有先妖将骨炼为灵器,赠与后人之事,云长老恐怕也是如此。 南离含泪葬下了他,依言将那头骨打磨成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锻成时便有风雷异象,蕴含命运因缘之力,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命运因果之法是世间禁术,若是踏上这条路,便再无挽回余地了。 轻者肉体销,重者魂魄散。 可与没有逄风的日子比,这并不算什么。 南离回了屋子,为自己下了一碗面。 面是逄风早就已经擀好的,那时还有几日就是他的生辰了。逄风早早就为他擀了寿面,甚至熬好汤底,悄悄储存在灵器中保鲜。 南离坐在桌前,独自一口一口吃下了面,就连汤碗也舔得干干净净。 狼取出逄风的牌位,将那块小小的檀木牌用布条牢牢地绑在心口。他在心里轻声说:“逄风,我来找你了。” 南离神念进入镜面,镜子在他手中光芒一闪。镜中器灵问:你所求为何?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逄风,我要见逄风。” 镜子:不可,你与他缘分已尽。 虽然早有准备,南离却依然心底一痛:“那幽荧可以么?” 镜子:可。 话音刚落,他的神魂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牵扯感,强大的吸引从镜面传来,南离的神魂被扯入镜中,一阵天旋地转。 他似乎被塞入了狭窄的洞窟,眩晕不止,眼前尽是光怪陆离的景象。南离在时空的碎片中穿梭着,似过了千万年,也似过了一瞬,一切在眼前缓缓停止旋转。 他脸朝下,倒在湿润的泥土里。此地灵气充裕,并不像凡间。南离吸了吸鼻子,嗅到了浓郁的昙花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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