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小时后,联邦的晚间新闻播报了陆岐远遇刺身亡的消息。电视里在放新闻的时候,秦韵正在家里拿锉刀修剪指甲。新闻里放出了案发当时的照片,还有军部发言人痛心疾首的发言:“这是帝国势力的一次示威!是我们联邦的又一重大损失!我们军部和国情司一定会联手将此事彻查到底!” 秦韵听了,哼笑一声,放下了手里的修甲刀。安抚民众的屁话罢了,孙程要真让他们继续查下去,遭殃的指不定会是谁呢。 电视里义愤填膺的发言还没结束,秦韵就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 “看新闻了没有?陆先生遇刺了!死了!” 秦韵无所谓地笑笑:“我知道啊。你又何必打个电话特意来通知我?他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经纪人一下卡了壳:“你也不至于这么绝情吧,好歹也有这么多年的感情了。”虽然经纪人早就知道陆岐远前段时间甩了秦韵转头就和军部千金勾搭到了一起去,可陆岐远毕竟做了他们家秦韵这么多年的“金主”,再怎么说也是帮了秦韵许多的。如今陆岐远意外身亡,秦韵总该有点表示,哪怕只是装装样子。 “绝情的到底是谁?”秦韵顺着经纪人的话头接下去。 经纪人显然不想跟她在这种感情问题上多做纠缠,而他打这通电话也绝不是为了表达哀思。他直截了当地问:“没了这个金主靠山,你以后拿什么吃饭?” 毫不夸张地说,秦韵目前的地位和资源有一半都是陆岐远拿钱捧出来的。两人“蜜月期”的时候,陆先生给她砸钱可从来没有过手软。如今靠山彻底没了,经纪人也开始为自家艺人的前途发愁。 秦韵笑得都出了声,轻飘飘地吐出一句:“那就不干这行了。” “什…什么?!你再说一遍!”经纪人差点没听清,对着听筒拔高了音调。 “我说,拍完手里已经接了的这几部戏就隐退算了。在娱乐圈里混了这么久,我也累了,想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秦韵见经纪人还要说话,忙出声打断,“违约金我还是付得起的,过几天我会自己去公司和老板谈。之前存的那些积蓄也足够我下半辈子生活。” 经纪人被她的话惊得差点握不住手机:“你不是一时冲动吧?还是因为陆先生的事受刺激了?” “不是。他在我心里还没那个份量。”秦韵笑着挂断了电话。 当初要做这个身份也是为了更好的辅助陆岐远,可现在陆岐远都“死”了,她也再没有必要呆在这泥潭里,也该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了。 比如……做个背包客环游联邦之类的,不也挺好么? 红日从海平面坠落下去,将天地都浸透成了耀眼的金红。寻羽却无暇欣赏这样的景致,只能坐在船舱里牢牢抓着扶手,跟着汽艇的快速行驶而颠簸。 天已经逐渐黑透了。 他终于从死里逃生的惊魂未定中平息下来,大脑有一瞬间的迷茫。冬天的海风冷得刺骨,寻羽被吹得瑟缩不止,面部表情都快要僵硬了。 陆岐远在船尾操纵着汽艇方向,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前方,寻羽好几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只能看见空旷的海面和未知的黑暗。 此刻两人身上都带着伤,而且陆岐远的伤明显更重一些。他没有片刻的休息,只是全神贯注地操纵着航行方向。发动机的轰鸣掩盖了其他声音,寻羽尝试着开口,喉咙里的声音还未传出去就被碾碎在了海风里。 『先生,我们要往哪里去?』寻羽最终还是换成了精神链接与陆岐远交流。 陆岐远感受到他的精神力,将目光收了回来。他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发觉自己的心里竟然五味杂陈。 他现在该以什么表情和态度来面对他? 他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远山总裁陆岐远,更给不了曾经许诺他的锦衣玉食,他们在夺命逃亡,谁也不知道下一分钟的未来会怎样。 陆岐远沉默许久,终于开了口:『这一次的死亡是孙程想要的结果,他不会让军部继续追查。你现在已经安全了,只是可能……再也无法回a城。』 寻羽虽在a城生活了十多年,但对这个所谓的故乡并没有多少留恋。比起背井离乡,他更在乎的是陆岐远。先生在哪里,他就跟去哪里。 『这有什么关系?那就不回去了。』 小东西的语气还是那么天真。好像见过了那么多的阴暗血腥都只是过眼云烟,他仍然坚守着心底的那一份纯净炽烈。 陆岐远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已经安全了,汽艇随时可以靠岸,我可以放你自由。』 自己已经再没有什么能给他的。现在再跟着自己哪怕是安全和温饱都无法保障,如果寻羽此刻离开,还能够在联邦的其他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寻羽虽是自己买来的,陆岐远却从未把他当一件私人物品看待。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还是大有潜力的少年,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不该被这份该死的畸形关系拴住脚步。寻羽已经替他做得够多了,他为他学会开枪、学习杀人、行走于刀尖火海,去完成那些原本和他毫无关系的生死任务。他才十八岁,本应坐在课堂里无忧无虑的年纪,因为自己而堕入深渊,因为自己而双手沾满鲜血,因为自己而踏上了这条满是阴险诡谲随时可能丧命的黄泉路。 一路上波澜壮阔,数次死里逃生。而路走到这里,也到了该散的时候。 自己一无所有,再也无法成为小少年的依靠。而寻羽,也该抛却过去的一切,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将人生扳回正轨。 他还有大好的未来,不该再与自己这样的亡命徒纠缠。 “我不走!!!”寻羽几乎是用嘶吼挤出这句话。 他没想到在这样的危急关头陆先生竟然想着把自己推开!他扑上去死死环住陆岐远的腰,整张脸都埋在了陆岐远胸前。整个船只因为他的突然动作而产生猛烈摇晃,陆岐远不得不抓住身侧的护栏保持平衡。 少年抬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便直勾勾锁定他,眼底一片澄澈,只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您别想赶我走,我不会走的……您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不可能抛下您!”寻羽几乎无语伦次,手里的力度也越收越紧,声音哽咽得断断续续,“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到哪里我都要跟着您。我是您缔结了精神链接的哨兵,不可能和您分开!!” 只有死亡,不,哪怕是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陆岐远根本不需要动用精神丝线就能感受到寻羽翻涌的情绪。那滚烫得如同熔浆的热流从精神链接传导过来,涌进他原本冷硬的心里。 寻羽不在乎什么生死攸关什么亡命天涯,他只在乎他的陆先生。他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锦衣玉食,那些他原本就没有的东西失去了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只要能和陆岐远在一起就已经是最幸福的事。 眼前的路分明有许多条,太多的选择都通向光明灿烂的未来,他偏要选最难最危险的那一条。只因为那条路上有他要用尽全力去追随的身影。 小东西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看来自己对他的教导的确是……不太成功。 陆岐远伸出右手将他抱得更紧,低头贴近他耳边:“好,我收回上一句话。” 寻羽的声音闷在自己胸口,陆岐远都能感受到他声带的震动,小东西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委屈:“我会变得更好的,不会再给您闯祸了,您别赶我走……” 寻羽对那一枪的自责从来没有消散,反倒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陆岐远肩上的伤口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提醒他犯错导致的严重后果。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陆岐远受伤,光是看着那流血的伤口,心口就像是被缠上了藤条似的疼,那藤条随着心脏跳动越收越紧,疼得他根本无法呼吸。 陆岐远也同步感受到了寻羽的情绪。右手抚上少年的脊背,将他用力按向自己,力度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不要再去想了。” 既然这样都赶他不走,陆岐远在心里苦笑,他们俩之间还真是被栓了个死结,注定要彼此纠缠。 从前的身份伪装都随着那场爆炸消逝,他们也该抛却往昔,继续向前。 时间到了半夜,一片孤舟在茫茫暗夜中航行。夜里的寒风实在是刺骨,寻羽被那小刀子似的冷风吹得牙根打颤。 陆岐远让寻羽贴紧自己,两人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寻羽窝在陆岐远怀里,扭头帮他指引方向。前方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光是耳边鼓动的风声就听得人心底都发毛。 寻羽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开始慢慢变弱,开足马力跑了这么长时间,他们的汽艇快要没油了。 他终于在一片混沌的前方看到了一丝亮光。寻羽集中精神到视觉感官极力远望,看清了那个模糊的光点。 “先生,有船!” “嗯,坐稳了。” 陆岐远点头,将汽艇的速度提到了极限。汽艇登时就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朝前方急速前行。 这条航路是远山的势力范围,更准确的说,是寻羽在赌桌上给他赢来的——连通a城和滨城的黑色运输线。他要追的,也就是这条船。 汽艇靠近货船,船上值班的水手发现了他们,手电的光亮投了过来:“什么人!” 陆岐远仅仅做了一个手势,从汽艇里直起身,说:“我找你们带队的刀疤。” 他们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生意,最怕警署的人混进来调查,所以才设了这么个只有自己人才知道的手势作为暗号。那水手有些讶异地瞪大眼,没想到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能对上他们的暗号,赶紧转头去找领队。 没过几分钟船上就放下绳梯,将两人接了上来。那个被称作刀疤的男人寻羽还有些印象,他曾经来家里喝过几次酒。 “远哥,船上条件有限,您先在货舱里凑合两晚。明天还要过几个关卡,这样不会被发现。” “没关系。”陆岐远没让人看出自己带着伤,面上仍是从容不迫的淡笑。 只有寻羽知道,陆先生的手早就因为失血和寒冷被冻得僵硬冰凉。他在陆岐远身后默默握住他一直因操控船只而暴露在外的右手,像是拢住了一块冰。 刀疤将二人带到货舱里临时分隔出的一个小房间,帮他们把背包放下,又让人送了食物和水过来。 温热的食物滑进食道,寻羽终于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回温,面前陆岐远的脸上也开始有了血色。这时他再去摸陆岐远的手背,终于不是毫无生气的冰凉。 秦韵给他们的背包里有简易的包扎用具,寻羽帮陆岐远肩上和腿上的伤口换过药之后,又被陆岐远拉起衣服检查他身上的伤。他腰侧被弹片划伤的那处创口此时才开始隐隐作痛,刚才的十几个小时里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竟然都忘了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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