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流木道:“很好。” “我只是……太累了。”他笑了笑,“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陈山一拍大腿:“瞧我,你是需要休息,我又说了一箩筐话。那我不打扰你了。” 他带着人出去了。 离开之前,白锦瑟又折了回来。她面色有些纠结,低声道:“小齐,你没事儿吧?” 齐流木道:“我能有什么事儿?” 白锦瑟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摇头道:“没事儿就好。” 她出去之后,陈山低声道:“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他心里还念着那只凶兽?” 白锦瑟摇头。 “我在他昏迷时,为他把了把脉,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小齐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但脉象却衰弱的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正常人这样的脉象,半个身子已经都入土了,他却还活蹦乱跳的。” 陈山惊疑道:“会不会是你摸错了?” “不可能。我摸了好几次,都是一样的。” 陈山思索了一会:“那会不会是因为,小齐的身体就是和别人不同呢?你看,他是天命之人,被饕餮吞了都能活着回来,脉象奇怪点也没什么。” 白锦瑟沉吟道:“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齐流木休养了许多天,江隐和李团结就在这个空间中看了多少天。李团结施展法术隐去了他们的踪迹,因此齐流木许多不为外人所见的情状,也都尽收眼底。 他虽然名为休养,手头的活儿却不闲着。在白锦瑟等人看不到的时候,他经常伏案工作,要么是思考新的符咒,要么是画凶兽陵墓的设计图,要么是安排傈西族战后重建的事情,夜以继日,点灯熬油,争分夺秒的写写画画,一张又一张纸从他的手下流出,摞成厚厚的一层。 开始几天,江隐只以为他是勤奋,但日子一久,却越看越诡异。 这样拼命的劲头,倒好像要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 来不及了。 他经常在齐流木弯着的脊背上,在灰暗的煤油灯下,在不断增厚的简直要将他埋起来的书堆中,看到这几个字。 后来,白锦瑟也发现了,她把齐流木的书都没收,成天给他做补品喝药,拉他侃大山。齐流木没有不答应的,但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仍旧一夜一夜的工作。 有一天,他忽然放下了笔。 江隐看着他珍惜的将一堆手稿收进抽屉中,小心的上了锁,直起身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白锦瑟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进来了,在门口定定的望着他。 “小齐。”她唤了一声。 齐流木没有回头。他仍旧那样出神。 “小齐!”她又喊了一声,提高了嗓音,有些焦急。 齐流木这才若有所觉,回头看见了她,笑了:“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事情。” 没等白锦瑟说话,他就说:“今天,我想出去走走。” 白锦瑟惊喜道:“你终于肯出这个屋子了!我就说,在这么个地方不挪窝,人都要发霉了!那我和你一起……” 齐流木打断了她的话:“我想自己走走。”他伸了个懒腰,是个放松又愉快的样子,好像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我歇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活动活动了。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 白锦瑟又说了几次,见他坚持,终于还是败下阵来:“那你早点回来。” 齐流木笑道:“当然。” 他自己慢慢的走了,白锦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生出了一股浓浓的不安。她跑了两步,想追上去看看,但身后忽然有人叫她:“白小姐!” 带着孩子的女人找了过来:“孩子被妖兽抓伤了,总是发热,哭个不停,白小姐,你给看看吧……” 她担忧的面孔挡住了齐流木的背影,白锦瑟为难的看了好几眼,终于还是接过了孩子:“大娘你先别着急……” 齐流木走出了很远。 这些天,李团结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齐流木单调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撤去了伪装,叫了一声:“齐流木。” 江隐表情波澜不惊,心却咯噔一下。 他们只离齐流木不到五米远,这个距离喊一声,不可能不被发现!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齐流木置若罔闻。 江隐愣住了。 李团结道:“果然,他已经听不见了。” 江隐回忆刚才白锦瑟呼唤他时的异常,似乎就连面对面说话时,齐流木的眼睛也是一直落在白锦瑟的嘴巴上。原来他那时就已经听不见了,只能依靠口型勉强分辨。 “为什么?”他皱眉道,“这段时间齐流木的所作所为,给我一种他已经时日无多,在安排后事的感觉。但他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你也说过,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头,不是吗?” 李团结面色黑沉沉的:“是啊。”他顿了顿,忽然道,“你听说过天人五衰吗?” “佛教中天人寿命将近时,会出现种种异象,如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谓之天人五衰。但是……” “齐流木自然不是天人。但是他在缓慢的丧失五感。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都消失之后,他会四肢僵硬,无法行走,全身器官衰竭而死。我猜,他已经丧失了味觉和嗅觉,但没有让人发现。” 江隐道:“但是,为什么?” 李团结没有答案。 忽然,一点微光照亮了他们的脸,两人齐齐朝前看去,就见齐流木的身前,忽然冒出了一朵摇曳的小花。那小花迅速的长大,开枝散叶,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变成了一片花海子,在暗下的天色下宛若仙境。 移动的花海子。 李团结明明已经死了,但以他的力量造出的花海子居然还存在。他说过,这片花海子比日月星辰更长久,比一个真正的誓言还牢固。 他说的一点不错。 作者有话说: 移动的花海子:第三百零三夜
第324章 第三百二十四夜 爱 齐流木走进了花海子中。 班纳若虫莹莹飞舞,花丛摇曳生姿,这里还是这么美,并没有因为创造它的人的死亡而褪色分毫。 在花海子的深处,九百九十九级长阶上,是相思树和姻缘庙。 他一步步走了上去,走的很慢,好像在回忆什么。 也许是那一夜年轻人们快乐的脸,也许是艾朵和苏力青一生一世的祈愿,也许是李团结少见的大发慈悲,也许是透过相思树和红线的月光,也许只是单纯的走着他们一起走过的路。 那一天的快乐早已烟消云散,身边的人也无影无踪。他孑然一身,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又走了一遍这充满虔诚的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江隐和李团结也跟在后面。 姻缘庙前,月老慈爱的笑着,夜风中有情人系在枝条上的红线随风飘荡。 虽然白头到老的愿望并没有实现,但情人们的誓言永不褪色。 齐流木细细的看着那红线上熟悉的名字,好像要把他们刻进心里。忽然,他目光停住了,落在了一对红线上。 那红线缠绕在最高的枝条上,被风轻轻吹拂着,月光映出了上面的名字,不知是哪一对有情人。 因为角度问题,江隐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很难形容齐流木脸上的表情。 他嘴角上扬,是个要笑的模样,一行眼泪却很突兀的滚落下来。 从他斩杀李团结到现在,江隐从未看到他掉过一滴眼泪。但是在这一刻,他的眼眶红了,不知多少泪水大颗大颗的掉在地上,打湿了那张一直从容安静的脸庞。 他哭了,又笑了,无可奈何似的摇着头,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转身向山下走去。 江隐想知道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让他如此失态。他刚要上前查看,就被李团结拦住了。 那男人说:“走吧。” 江隐道:“但是……” 李团结看都不看他,只是用一种很低沉的声音说:“走。” 他的表情不像愤怒,也没有疯狂,但是淡淡的,复杂难明。竟和齐流木的神色有几分相似。 江隐的心中忽然出现一个非常荒谬的猜测。 在最开始的回忆里,李团结自己从山上走了下来。他的神色愉悦,哼着小曲,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在他身后,小小的庙宇伫立在蓝天下,相思树上的红线轻轻飘动。 没有人知道他去干了什么。 也许,那高高的枝条上的红线,也写着两个未曾有人想到的名字……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但是除了这个,他竟想不出还有什么解释。 有险恶的谎言,也有诚挚的真心。爱和恨没有楚河汉界,就像是非黑白一样并不分明。 齐流木走到山下时,花海子已经在迅速缩减,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但是江隐知道,在之后的六十年岁月里,它从未消失。 没走几步,又是一个熟悉的地方。曾经抛下明珠的伊布泉就在前方不远处,齐流木今天似乎很想回忆往昔,又走了过去。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 他站在湖边,看着黑漆漆的湖面,在这里,他曾经救下一只金鸾,得到了一颗明珠。他既然没有扔掉,现在会拿出来吗? 江隐不由得凑近了一些。 但是那个背影忽然站不稳似的,踉跄了一下。他走了几步,好像要找回身体的平衡,但脚下一空,忽然消失了。 在江隐反应过来之前,李团结就冲了出去,但是湖边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湖中一阵阵涟漪。 他掉下去了! 江隐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和李团结一左一右,游向齐流木掉下去的地方。但水中模糊的人影周围忽然发出一片明亮的光,刺的眼睛生疼,再看过去,什么都没了。 两人浮出水面,又是一阵面面相觑,如同他们发现齐流木没有扔明珠时一样。 江隐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团结没有说话,又潜了下去,但是无论他们怎么找,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他浮上来,停了一会,忽然用拳头狠狠砸向水面,溅了江隐一脸水花。 “什么七星披肩,什么偷天换日?我倒要让智叟那个老头给我解释解释,什么他妈的叫他妈的偷天换日?齐流木就这么消失了,他就这么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他死了吗?他活着吗?他去了哪里?这是不是和明珠一样,是他玩的另一个小把戏?!说到底,我们改变了什么,我们能改变什么?” 他额角青筋暴起,狂怒之下显得尤为可怖:“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他还是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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