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隐闭上了嘴。 果真如李团结所说,他在鬼门关中见到齐流木时,怎么会是那般年轻的模样?魂魄又怎么会如风中火烛,浑身浴血,如此狼狈落拓? 他还在出神,胸口忽然一凉,一只手穿心而过,透背而出。 没有丝毫预兆,他干脆利落的下了杀手。 江隐还没反应过来,用涣散的目光看着眼前熟悉的脸。 “我有点不耐烦了。”他解释道,“所以,去死吧。” 他收回手,江隐软软的倒了下去,鲜血在他身下蔓延开来,填满了阵法的沟壑。 祁景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体从还有微弱的挣扎到僵硬的一丝起伏都没有。他想要怒吼,想要尖叫,想要用自己的手按住江隐的伤口,他急的快要发疯了。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像笼中困兽,狠狠的撞向困着自己的墙壁,却不能发出哪怕一点微弱的声音。撕心裂肺的疼痛从灵魂深处爆发,灵魂应该是没有形体的,但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在哭,像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一样放声痛哭,绝望的哀求着一切从不相信的满天神佛,妖魔鬼怪。失去的恐惧和被夺走的愤怒淹没了他。 剧烈的情绪起伏显然也影响到了李团结,他缓了好一会,才压下了那过于真实的疼痛。 摩罗发出了刺目的光芒,江隐的上方浮现出了一丝一缕的魂魄,烟雾一般勾勒出他从小到大的样子。有漆黑眼睛的孩童在古宅里游荡,有半大少年在江南小巷中奔跑,有现在的江隐和伙伴们一起下墓捉鬼。一幕幕似真似幻,庞杂如烟海。 李团结看了一会,眉头微动。 他的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定了定神,又看了一遍。但是无论他看多少遍,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人。 没有。 连一片属于齐流木的魂魄都没有。 他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因为心神动摇,原本被他控制的蜃气逐渐散开,一个个沉沉入睡的人和妖兽逐渐醒来了。 瞿清白,周伊和吴敖一睁眼,就看见祁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江隐倒在血泊中,陈厝趴在地上,一点声息都没有。他们都被这场景吓呆了,还是瞿清白最先反应过来,爬起来就往那边跑:“你们这是怎么了……” 但他没走两步,忽然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浑身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也能从那背影中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场。 “他不是祁景……”瞿清白的牙关直打颤,“他是穷奇!你对江隐和陈厝做了什么?!” 李团结没有回答他。 在遍寻无果之后,他一挥手,将那散乱的魂魄重聚起来,摩罗中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回到了倒在地上的江隐体内。 不过片刻,江隐的身体就剧烈的弹动了一下,他抽了口长长的气,生命力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李团结并没有等他适应,就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揪了起来,半个身子离开了地面。他用一种非常危险的语调问:“齐流木在哪儿?” 江隐的眼神还是涣散的,没听到他的话。 他扯起嘴角,似乎是个笑的模样,手上陡然发力,江隐的骨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可怖声音,他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齐流木在哪儿?” 疼痛唤回了江隐的神智:“……我和你说过,他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江隐道:“一个人,无论是进了阴曹地府还是投胎转世去了,摩罗都能把他找回来,前提是他的灵魂还在。不在了,就是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了。” 李团结厉声道:“魂飞魄散?他怎么可能魂飞魄散?你身上分明有我的印记!” 江隐被他扯的头皮生疼,他艰难道:“但是…………你难道没有发现,最近的我,已经不再渴求祁景的血肉了吗?” 抓着他的手松了。 他看向那双浮现出些许怔忡的眼底:“我从鬼门关出来之后,经历了很多事,我也像人一样,会哭,会笑,会喜,会怒,会恨,也会爱!拥有了这些感情,我和一个真正的人有什么区别?齐流木说过,傀儡也有情,也能脱胎换骨,找回自己的三魂七魄。因为我已经完整了,他的魂魄就消失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越来越不渴望祁景的血,因为我成为了‘我’,不再是其他任何人!” 李团结死死的盯着他,眼中逐渐拉起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他的表情分明已经带了些慌乱,却偏偏要死死咬着牙,嘴里都渗出了血。 “……你骗我。”他说。 江隐说:“你要是不信,大可以把我杀上几百遍几千遍,但是你再也找不到他了。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世上再没有齐流木这个人了。” 眼前的脸彻底扭曲起来,狰狞的像一只面目暴变的野兽。江隐眼前一黑,一口气卡在了嗓子里,再睁开眼时又是小死了一回。他眼前的世界暗了又亮,不知道反复了几回,他觉得自己都快被捅成筛子了,终于看清了那双炽热疯狂,摇摇欲坠的眼。 那男人在极近的距离看着他,好像要把他扒下层皮,看看里面的芯儿是什么。江隐在和他对视的一瞬间,就知道他注定要失望了。 那眼里的火光熄灭了。 他被随意的扔到了地上,瞿清白终于能动弹了。他跑过去扶起江隐,看他还活着,终于松了口气。 人们和妖兽们自觉聚到了一起,惶恐的,警惕的,畏惧的看着李团结。他站在所有人的对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伫立了一会,忽然把手中的摩罗丢在了地上。 摩罗顺着他脚下的山坡,骨碌碌的滚到了人们的脚下。所有人面面相觑,看着这来的随意的珍贵宝物,陈厝微微张开了眼,他要是还有一丝力气,一定会扑上去。 终于,瞿清白捡起了摩罗。 对面的人没有任何动作,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就这么纵容他将这个宝物攥在了手里。他捧着一个烫手山芋,满心的迷惑和惊惧:“……你到底想干什么?” “六十年前,齐流木用它召出了数以百计的妖兽,组成了一支鬼神之军,与我相斗。那时我输了。现在,你们也将所有想的到的妖兽召唤回来吧。让我们看一看,这次的结局如何。” 瞿清白整个人都震撼了:“你……你说什么?你要和我们……” 六十年那次争斗,让人世间烽烟四起,生灵涂炭,现在历史重演,相当于开始第二次世界大战,别说他们要完蛋,李团结自己也落不到好啊!向来听说穷奇好勇斗狠,但也不是这么自毁似的打法啊!哪有把宝物拱手让人,让别人来杀自己的?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疯子!真他妈是个疯子! 所有人的心里都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在紧绷的寂静中,对面的凶兽还在等待着。瞿清白一边在心里喊着饶了我吧,一边结结巴巴的说:“好像..好像也没必要到这个地步吧,不然我们还是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对面的人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瞳孔已经变成了无机质的竖纹,冰冷的金色取代了原本的颜色。那双眼中分明是浓郁的破坏欲和毁灭欲,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他想杀光所有人,毁灭一切。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说:“穷奇,你不是要找齐流木吗?齐流木就在这里啊!” 小小的影兽缩在周伊的怀里,一改往日满嘴脏话,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壮着胆子说:“这小子,”他指指江隐,“就是齐流木的转世。虽然微弱,但我能从他身上嗅到齐流木的味道。你既想要齐流木,就把他带走吧!” 这个翻脸无情的……小畜生!瞿清白真想骂人,但他开不了口。只有齐流木能阻止李团结发疯,哪怕是骗…… 但是李团结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景形急道,“转世之后,大多都会失去前世的记忆,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或许,他以后能想起来……” “他不是我要找的人。”李团结的目光掠过江隐惨白的脸,连一秒都没有停留,“没了就是没了,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他。” 所有人再次被这一句震住了。他缓缓扯开嘴角,俊美的脸皮扭曲成了凶悍的兽面,巨大的身躯拔地而起,嗜血的獠牙带着屠杀开始的信号:“摩罗,你们用,还是不用?”
第320章 第三百二十夜 对峙中,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 那可怕的男人步步紧逼,无助的人们节节后退。瞿清白攥紧了摩罗,冷汗从额头上簌簌滚落。他的脑袋转的飞快,但没有一个想法是能阻止穷奇发疯的。和这个凶兽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要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他攥紧了手中的摩罗。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划破天际:“等一等!” 人群中走出一个老头,那老头非常矮小,须发皆白,胡子长及脚面,最乍眼的是,他的头出奇的大。 瞿清白一看就认了出来:“智叟!” 在继影兽、三足金乌、飞头蛮之后,又出现了一个传说中的妖兽。但智叟与其说是妖,不如说多智近妖,行为举止和道德观念和人更接近。显而易见,六十年前,他也是站在齐流木这边的。 李团结看到他,果然停下来:“老头,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事问你。” “当初你为他算了一卦。你亲口告诉我,他是天命之人,为天道所庇佑,完成救世之志后,更是功德无量。为什么他最后,会连一片魂魄都没留下来?” 他的语气虽无甚波澜,但质问和威胁的意味不言自明。 智叟看着他,叹了口气:“没错,我是这么说过。齐流木的命格本应如此,但再好的命格,也经不住一再糟蹋。我劝过他,用摩罗招魂为逆天改命之举,可能会累及自己的命数。但当时已不能回头,所以……” “只是用摩罗,就至于到这个地步?四个守墓人虽然受到诅咒,但至少能投胎转世,留下后代,怎么偏偏就他……死的不能再死了?” 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咬牙切齿。 智叟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虽然能窥探到一线天机,但世事无常,就算是大富大贵之人,也可能潦倒街头,就算是长命百岁之人,也可能半途夭折。天意难测啊。”他脸上露出些许怜悯的神色,劝说道:“穷奇,住手吧。就算你毁了这一方世界,齐流木也回不来了。” 大概是被他的神情激怒了,李团结嗤笑了一声:“怎么这个那个,你还有他还有他,都觉得我是因为齐流木才这样?他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我说过,我只是要毁灭这个世界……”他喘了口气,金色的竖瞳轻微的放大,分明是像人一样痛苦的表现,“为什么所有人的觉得……是因为他?” “为什么我会这么愤怒?为什么我想掐死江隐那小子?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你,还有你,还有他们,都这么碍眼?怎么样我才能停止生气?不如你们都去死吧……每一个人,每一只妖兽,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寸土地,都消失吧,全部都消失吧,嗯?反正要不是他,你们早就死了,现在他死了,你们也不配活着。能多活这么久,已经是一种恩赐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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