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把阿诗玛大娘逗笑了:“行,你再想吃什么,就和我说。” 她一扭头,又冲阿勒古问:“你呢,饿不饿?多少年没回来了,想不想阿娘的手艺?” 阿勒古眼圈一酸:“想,天天想,夜夜想……在梦里都想吃上一口您做的凉糕和油粉。” 阿诗玛大娘像被风吹着了似的擦了擦眼睛:“好,阿娘这就给你做去。” 她一掀帘子走了,祁景看着她的背影:“她怎么什么都不问?” 桑铎叹了口气:“阿娘就是这种性格,自从阿爸去世后,就与世无争的,安安静静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连登天节也不出来……寨里的人都快忘了她啦。她说过,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们都能好好的,其他的事她都不想管。” 阿勒古点点头,回忆起以前的日子:“我记得咱们小时候偷东西被大人追,都会跑到阿娘这里来躲着,她从来不骂不打,反而喂饱了我们的肚子……” 桑铎也仿佛被他拉回了那段记忆,感慨万千的的看着远方。 祁景接着问正事:“小白,你怎么会到这里的?” 瞿清白道:“这事说来话长了……” 他们互相交流了一下几个月前在青镇上经历的一切,都觉得恍如隔世。祁景这才知道,陈厝被吴家人带走了,他沉吟片刻:“虽然少不了受罪,但他一定还活着。” 瞿清白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祁景,你知道吗,他被拖走的时候,浑身是血,嘴里还在叫着……小白,救救我……” “可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抬起头来,眼圈已经红了,恨意和愤怒混杂其中:“我恨透了吴璇玑,恨江逾黛,恨那群该死的鸟……但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 祁景知道他的不甘心,拍拍他的肩:“这不怪你。” 他迟疑了一下,又看向桌下:“你的腿……” 瞿清白抹了把脸,语调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轻松道:“没什么大事。看起来挺严重,其实能跑能跳……还好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帮师兄弟接过骨,不然就真废了。” 祁景笑了:“你行啊,看不出来还有这手艺呢。” “这还要感谢我爸心狠手黑……” 祁景神色如常,但心里还是轻叹了一口气。瞿清白不说,他也知道,拖着一条未愈合的断腿东躲西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靠乞讨为生……这段日子,对于一个曾经身骄肉贵,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来说是多么艰难。 但他只字不提难处……可见那段经历对他影响多大,像这条断掉的腿一样,在他身上打上了疼痛难忍的烙印。 瞿清白继续道:“我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但昏昏沉沉中,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觉得……”他迟疑了一下,“我觉得我好像看见了江隐。” 祁景心下一颤:“你确定?” 瞿清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雨太大了,我又迷糊着,实在看不清人脸,我只是有一种感觉。何况,那种情况下,除了江隐,谁会来救我?” 祁景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江隐就像所有人的主心骨,稳稳地定在那里,他好像谁都能救,就是救不了他自己。 瞿清白还在问:“江隐呢?你找到他没有?他那么厉害,不可能折在那个地方的,对吧?” 他的表情泄露了一丝惶惶不安,祁景道:“你放心,他没事。而且,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瞿清白惊喜道:“真的吗,他在哪里?” 祁景将花海子的事情和他说了,瞿清白气的直咬牙:“白家的人也太损了!白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知道护犊子,黑白不分,是非颠倒,他他他……” 祁景递过一杯水去:“喝口水,别气着。”他的眼光又沉又亮,透着一股子少年人的狠劲,“他们要来也好,我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把丫老窝掀个底朝天,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瞿清白热血上涌:“好!” 他一把放下茶杯,哐的一声,又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说,“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些天我也没闲着,不仅自学成才了本地方言,还探听到了一些事情。” “就和你说的一样,吴家的鸟寮和万古寨呈犄角之势,但两边也不是完全不相往来。每年等天节的时候,吴家那边都会登门拜访,我总觉,这之中有蹊跷。” 祁景道:“你的意思是……” “你想啊,马上就是登天节了,白家为什么这个时候把江隐送过来?就因为江隐杀了金鸾,想拿他开刀?” 祁景怼了一下阿勒古:“你说的献祭,是什么意思?” 阿勒古这才回过神来:“献祭……意思就是,要用他来打开通往大理国的天门。” 祁景疑惑道:“大理国?是古时候那个大理吗?” 阿勒古摇头:“这也是音译,是天堂仙境的意思。我们有一部典籍,是一个叫东巴鲁饶的人写的,提到过很久之前,我们傈西人受到神明的眷顾,在一个美好的乐园中生活,那里‘白鹿为耕牛,赤虎当坐骑,雉鸟来报晓,白雪酿美酒,树上结金果、洁净无瑕’——说的就是大理国。” “后来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大理国忽然消失了,我们傈西人也失去了家园,只好四处流浪,隐居在这里。东巴鲁饶相信,是因为我们做了错事,让神明生气了,所以不再受到眷顾。在那之后,我们每年都会举行一个最隆重的节日,就是登天节,希望能再次回到梦中的大理国。” 瞿清白拍手道:“这就对了!金鸾是登天节的圣物,江隐杀了金鸾,你们的族人觉得他开罪了神明,才要用他来‘献祭’。” 他看祁景有点出神:“诶,你怎么了?” 祁景摇摇头:“我就是觉得,傈西族……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又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白家不会无缘无故的把江隐送来,这里一定有他们要的东西。你说的吴家,我所遇到的魑的人……都扎堆似的往这赶……” 瞿清白嗤道:“他们想要的,除了那几样,还有什么?” 饕餮、画像砖、摩罗…… 这座神秘又古老的万古寨,还藏着什么秘秘? 他们还在说话,外面却一阵喧哗,好像乌泱乌泱的人都往外跑,祁景和瞿清白对视一眼:“看看去。” 他们出了门,桑铎抓住一个脸蛋黑红黑红的小孩:“吉力,你干什么去?” 小吉力一看桑铎,就急急的拉他,兴奋道:“桑铎哥,跟我看热闹去!” 桑铎问:“什么热闹?” 吉力说:“场子上有个人,被吊起来了,反绑着手,在挨鞭子呢,打得可惨啦!” 桑铎不解:“什么人,为什么要挨揍?” 吉力年纪小,说不清楚,只不住的拉他:“别问了,你跟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祁景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他们都跟着吉力过去了,看热闹不怕人多,没人会在乎他们几个。 场子,就是一大片空地,平时用来晒稻谷,做活计,晚上寨子里的人聚在一起喝酒跳舞,登天节的时候,祭品和篝火都摆在这,神婆作法,金鸾移步,人们在下面跪拜。 这时,正是中午,日光最强的时候,周围没有遮蔽,就见一人被绑在一根木桩子上,上身的衣服破破烂烂,露出的胸腹线条一片惨白,瘦削而有力。 神婆,一个面容苍老的女人,穿着羊皮短褂和百褶裙,扎眼的五彩缤纷的披肩,垂到肩膀的流苏耳饰,和银光闪闪的帽子,让她看起来有种神圣的光辉。 “这是就杀死金鸾的罪人……我们找到他,惩罚他,折磨他……神明的怒火终究会平息,没有金鸾,我们也能打开天门,重回故土,回到我们梦中的国度!” 群情激愤,无数瓜果烂菜扔了过去,好像一场赎罪的游行。青紫的鞭痕,加上浑身被摔了个稀巴烂的脏污,别提多狼狈了。 瞿清白的声音有点抖:“那是不是,是不是……” 忽然,一阵阴风无端刮过,让人脊背发冷,日光不知为什么黯淡了些许,好像被云翳遮住了眼睛。 叫骂的人都停顿了片刻,刚抱着膀子缩了缩,就听橧棱愣一声响,惊叫声中,绑的紧紧的铁链硬生生被扯长了一段,深深嵌进木桩里。 那人抬起头,瞳仁竟然是全黑的。 桑铎都吓着了:“这……这是什么怪物……” 那寒冷的目光没有焦距的掠过人群,但祁景发誓,他看到江隐对他缓缓的眨了下眼睛。
第230章 第二百三十夜 神婆身旁的一个中年男子高举起双手,大喊了一声,将恐慌短暂的遏制住了。 祁景低声问:“那是谁?” 阿勒古说:“是哈日格族长。”他有些畏惧的看着江隐,“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瞿清白抢道:“他是我们的朋友。” 阿勒古愣了愣,不说话了。 祁景将粘在江隐身上的目光分过去一点,阿勒古和桑铎的脸上并没有同众人一般的激愤,反而笼着一层淡淡的茫然和复杂。 神婆瞪着浑浊的双眼,警惕又畏惧的在江隐身边徘徊,佝偻的身影像一条夹着尾巴的老狼。 她缩着肩膀,两手胡乱的在空中抓着什么,喃喃道:“我在他身上看到了金鸾的影子!” 哈日格族长小心翼翼的问:“……您的意思是?” 神婆道:“登天之前,要洗清他的罪孽……让毒辣的日头烤着他,让冰冷的雨水浇着他,让无情的铁索捆着他,让仇恨的眼光折磨着他……让老天爷代替我们惩罚这个怪物!” 哈日格族长点了点头,转身大声道:“神婆已经做出了决定!在登天节之前,罪人会一直绑在这里,每天鞭刑三十,不给水米,直到洗清他罪恶的那一天!” “好!”“活该啊!” “早该这么办了!” 祁景咬牙道:“这疯婆子会不会说人话?念什么狗屁歪诗!” 瞿清白也气:“我还真不信江隐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什么登天不登天的,这些人魔怔了吧!” 哈日格派遣了几个守卫的人,在那柱子的周围拉上了一道警戒的白线,寨民们手够不着,只能往里面扔脏东西,碎石砖块,腐烂的瓜果,一股脑砸了过去,但江隐的头只无力的垂着,他好像晕了过去,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偏西,柱子的影子随着光影拉长,祁景等得心都焦了,看热闹的人终于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终于能挤过来瞧上一眼的小孩子。 吉力和几个小伙伴并不像大人那样害怕,反而很新奇:“他的眼睛为什么全是黑色的?” “不知道……再让他抬头看看!” 一个孩子捡了石头丢过去:“喂,怪物!给我们看看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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