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日一呆住了:“这是,这是……” 江逾白脸色大变:“他想引魂!” 鲁日一道:“是招魂吗?” 江逾白摇头:“不是,是把死人的魂魄引入人体,或者其他宿主中,将阴间的人硬生生拉回阳间!这个混账……必须要阻止他!” 他跑过去,差带你被罡风掀翻,怒喝道:“江白泽!你给我停下来!” 江隐看着他,纯黑的眼仁显得他稚嫩的脸庞有些狰狞,他说:“我要他回来。” 江逾白道:“人死不能复生,你疯了吗?” 江隐猛地厉喝,那一声仿佛万鬼哀啼,令人毛骨悚然:“我要他回来!” 江逾白猛的窒住,他忽然明白了,江隐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冷漠,他此刻的偏执,明明白白的表露出了他的在意。 鲁日一颤声道:“阿泽,阿泽啊……别钻牛角尖,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要听你师傅的话……” 江隐还是重复着那一句:“我要他回来。” 江逾白咬咬牙,同心镯银光大放,再一次捆住了江隐,但他挣扎的那么剧烈,连镯子都裂出了细细的缝隙。周围的怨鬼好像被他的气息所吸引,阴气大盛,处处是哀哭啼鸣。 鲁日一抖得更厉害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骨头都在打着颤。 江逾白深吸一口气:“江白泽,你是想让我和你鲁叔给他陪葬吗?” 这话说的太重了,鲁日一听着都难过,江隐的挣扎猛的一顿,细细的发起抖来。江逾白再一使力,那双纯黑的瞳仁颜色渐渐褪去,露出本来的黑白分明来。 江隐倒在地上,被江逾白过来狠狠揍了两下,阵中的黑猫惊慌失措的跑了。 江逾白喘着气,像是气狠了:“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什么,啊?” “这种邪门歪道,你从哪学来的?好,你会召鬼魂……你厉害……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半只脚踏上奈何桥的人,本来要去轮回转世,要是被你硬生生拽回了阳间,他就是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了!” 江隐睁大了眼睛,他的嘴唇轻颤,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江逾白说:“我告诉过你很多次,这世间自有一套道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谁也不能违背!张达已是故去之人,就算你召回了他,也同阳世格格不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添痛苦。何况,违背生死之道,就好比与老天做交易,那可是一个奸商。” 他颓然坐下,好像耗尽了力气:“有得必有失,你今天召回了一条人命,他日必然会失去一条,你的,我的,鲁叔的……都不行。我不是不知道这样的禁术,但我输不起。” 鲁日一听呆了,他感受到了一种冥冥中的力量,颤栗良久,也只能长叹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阿泽,放下吧。” 江隐紧握的拳终于松开了,他之前那么倔强和凶狠,现在脸上却露出一种茫茫然的无助来。 他又看了眼那小小的坟茔:“我想他回来。”他的嘴唇颤抖着,一字一句的重复,“我想他……回来。” 鲁日一鼻子一酸,江逾白也红了眼眶。 鲁日一抱住了江隐,不住的拍着他的背:“我苦命的阿泽……别难过啊,我们也想他……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的泪倒先下来了。 江隐的身体很冷,手是抖的,眼睛痛的厉害。他太难受了,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快要把他撕裂开,他从未体验过,不知道这是情感,人拿它丝毫没有办法的情感。 他把头埋在鲁日一的怀里,说:“我不会哭。” 后半夜,他们收拾好了那一片狼藉,回到了破庙,鲁日一和江逾白仍旧喝着酒,江隐抱着花灯,在角落里坐着。 江逾白微醺了,仰着脖子,酒从脖子滑下去。 “老鲁,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他说,“你走吧,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再来一次,我没法再原谅自己。” 鲁日一沉默了一会,笑了。他脸上还笑着,声音已经哽咽了:“看来我们这出戏……也该散了。” 江逾白望着从瓦片中透出的天光,他的眼神很朦胧,好像真是一个醉生梦死的酒鬼。 “那就最后唱一折吧。” 鲁日一清了清嗓子,把江隐叫了过来:“阿泽,再给咱们唱一段……就唱上次那个吧。” 江隐仍旧拉开了架势,看的人却变成了两个,再也没有打趣的人,没有贱兮兮的调笑,没有吵吵闹闹,短短一个月,已经物是人非。 唱到最后,鲁日一和江逾白也和了起来,那唱腔百转千回,似哀戚似惆怅,又似释然潇洒: “劝君子临行更尽酒一盅,愿与你再向人间陌路逢……倾觞一尽酬知音,从今后,天涯长忆月明中——” 唱罢,两人眼角都有了泪光。 江逾白醉醺醺的睡去了,江隐蜷缩在他旁边,抱着花灯,昏昏沉沉的猫着。他好像是回忆,又好像是做梦,满脑子都是张达在河对面冲他笑,花灯好像星辉隐去,汇入银河。 忽然,身边响起了一点细微的动静,刻意放得很轻,但江隐还是听见了。 他睁开眼,就见鲁日一已不见了,他匆忙起身追出去,就见一个瘦长背影佝偻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叫了声:“鲁叔!” 鲁日一回过头,有点惊讶的看着他,江隐跑过去,扑入了他怀中,花灯都掉在了地上。 鲁日一愣了会,用力抱住了江隐,青筋暴露的手摸着他的头发:“阿泽……别吵醒你师父,鲁叔年纪大了,不喜欢告别,想悄悄的走……” 江隐攥紧他的衣襟,没有说话。 鲁日一心里一酸,故意逗他:“要不要跟我走?一定比你师父对你好,每天都吃好吃的,糖葫芦,灯芯糕……你想吃什么?” 江隐松开手,摇了摇头。 鲁日一想起了什么,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摸出几张票子,塞到他手里:“拿着,拿着,省的你师父不舍得给你买吃的,那个抠门劲……小气鬼。” 江隐想要推拒,却被他横眉怒目的推回来了:“拿不拿?” 江隐看了看他,还是握在了掌心。 鲁日一这才满意,蹲下来帮他把花灯捡起来,看了眼上面的字,一下子笑了:“这个大老粗,字可真丑。” “不过,鲁叔也没什么别的可说的,和你达叔一样,就这个心愿了……”他摸了摸江隐的头,声音柔和又温暖: “好好长大。” 江隐点了点头,鲁日一站起来,慢慢向远处走了。江隐忽然叫了声,他回过头来,那孩子抱着花灯,用一双清透的眼睛看着他,自己都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依恋和不舍。 他说:“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鲁日转过头,挥挥手:“那当然了,我要活很久很久,九十九都不算,一百岁,一岁也不能少!” 天边晨光熹微,露出一点鱼肚白,他走向前方,像一个不着调的老道士,或者流浪汉,沧桑却洒脱,声音渐渐听不清了。 江隐抱着花灯,回到了破庙,刚跨过门槛,就见江逾白倚坐在香案边,不知道看向何处。 他问:“走了?” “走了。” “你醒了?” 江逾白点点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拍拍自己旁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没睡好,做了个噩梦……来,咱爷俩一起补个觉。” 江隐坐下来,抱着花灯闭上了眼,一切真的好像一场梦一样了。 他恍惚中想起自己在花灯上写的字,那是江逾白教他的一句话,那时,他莫名其妙的觉得应该用在这里。 他执着笔,一笔一划的写下——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217章 第二百一十七夜 眼前的一切忽然云消云散,无论是小小的江隐,江逾白,鲁日一,都消失了。 祁景走在满目黑暗中,他的心情很低落,好像自己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江隐还不知道在哪里,如果找到他,他会愿意出来吗? 怪不得…… 江隐明明唤醒了他,却自知无法幸免,也许被困在这个梦里,对他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祁景从认识至今,一直以为他在感情方面缺斤少两,因为以前是傀儡婴的关系,这种淡漠就尤为明显,不似凡人一般。现在却知道,他可以长情至此。 从来没有在任何妖魔鬼怪前怕过的江隐,竟担心,不,是肯定自己会在美好的幻象中一睡不醒。 他多爱那段时光啊。 只有念想到了极处,才会甘愿自己也是戏中人。 前方逐渐出现了光亮,声色,祁景加紧了脚步,终于到了一片烟花盛放,灯笼高悬的戏台下。 那戏台上几个人正各显神通,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居然是江逾白,鲁日一,和张达。 而戏台下只有一个观众——江隐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他的身量早已拉长,两条长腿稍嫌委屈的屈着,用手托着腮,静静的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在这样的热闹与欢乐中,他孑然一身,灯光打在脸上,映出一点暖意。 祁景在他旁边坐下,和他一起看着,就如同刚才同他一起走过那段最好,也最痛的回忆。 戏中人脸上的笑那么活泼生动,江隐的脸上也就浮现出一点笑来,仿佛揉碎了漫天星光,长睫舒展,无限温柔。 他看着戏,祁景看着他。 他觉得江隐好像一尊鬼神坠入了人间,染上了人情味,却也见到了悲欢离合,万般苦楚。 “我……”开了口,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祁景顿了顿,“我今年没多大,没体验过什么生离死别,也许听过,但毕竟和亲眼见到不一样……尤其是你的事。” “以前,我特想让你有点人情味,想让你对我上心,不要像个断情绝爱的仙人似的。但后来我又怕,怕你真‘下了凡’,又要伤心难过。”他的声音低下来,“……我见不得这个。” 强大的人的悲恸总是让人心碎,何况江隐连哭都不会,他不明白。如果说温暖的感觉对他已不陌生,那这种钻心剜骨的感觉又是什么? 从鬼门关出来,世事就用最温暖的聚首和最惨痛的离别,将他从傀儡一刀一矬打磨成了人。 祁景以前只觉得任何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都是隔岸观火,根本没有感同身受一说,今天却体会到了。 “我甚至想,与其那么苦,还不如让你永远当个傀儡好了,这样会不会比较幸福?” 江隐充耳不闻,他那么专注的看戏,眉眼间糅杂着冷淡和柔软,天真和沉静,像一个看一眼就会爱上的少年。 祁景看了他一会,又低头看自己的手,抿了抿唇,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但我想过了,不成。” “说我自私也好,不成熟也好……但人生没什么过不来的坎儿,你也一定是这样想的,才会让我叫醒你。想要做梦,死了之后有的是时间做,想见的人,总有一天会重逢。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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