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剑神已经走到不知道哪去了。 “要是开门不成,就要被天下人笑话了。”玄正说,“不过,他应该不是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林煦的心就提起来了。 剑神不在意,他在意。 “他能行的。”他说。 道阳:“小弟子怎么知道?” 林煦说不出缘由:“……我就是知道。” “哎,这才过去多久,就开始学小蝴蝶说话了。”道阳打个了哈欠,“你怎么回事?剑要学他,说话学他,生活里的小习惯也学他。” 林煦一愣:“小习惯?” “是啊,难道你没学?”道阳说,“你们都不喝酒,喝一点就上脸。拿茶杯的手势都用三指握杯,小指和无名指既不翘起,也不贴着杯身,也不靠着杯底,就是虚握着。你们上屋里锁闩,那咔嚓的声音和节奏,这件事上每个人都有差异,但是你们两个的,堪称一模一样。还有别的,譬如你们怎么拿筷、拿勺,怎么拿剑,我都懒得一个个细说了。” 玄正暗自发酸,眼睛里没有人的道阳居然观察小蝴蝶观察得这么仔细。 唉。 林煦心里热乎乎的:“是吗。” 他好高兴,原来无形之中他和剑神有这么多相似。民间说,夫妻生活在一起久了,习惯会越来越像,那他和剑神,难道…… 不会的,快冷静。一定是他和剑神最近经常在一起,潜移默化之下,才会这样吧。 = 剑神葬剑原本是件打算低调的事,葬了就走。 然而与剑神有关的一切,注定无法低调。 他抱着揽霜回登剑阁的那一刻,偶遇幽兰峰峰主葛兰心。 她问他回来所为何事,他如实回答,不知怎的突然间就天下皆知了。 天下修士议论纷纷。 ——剑神要葬剑了,葬一把名为揽霜的剑。 连流落街头的白水鸿都听说了。 彼时他狂奔百里倒在山林里,衣着破烂,呕血不止。变了一回怪物,可是他半点修为都没掏到,连黄家也回不去了。好不容易一瘸一拐地摸进最近的城镇,一听说剑神要葬揽霜,差点昏死过去。 揽霜!那可是揽霜! 那是师尊最为珍重的的本命剑,师尊怎么肯让一个外人碰揽霜!更别提是葬剑这种大事! 白水鸿气得半死不活了,躺在阴暗的角落里打滚。现在他只要一闭上眼,就想到小师尊亲手为剑神戴上无事牌的光景,那般亲昵,那般旁若无人,他们隔得好近,似乎下一秒唇都能碰在一起。 好在他并不是一无所获。逃亡的路上,他吞了一个相貌不错的男子,虽然比起他从前长得差远了,好歹比黄铭雁好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总算不奇形怪状了。 ……但是光有脸有什么用! 白水鸿想,他真的不能再生气了,他若气死谁如意,肯定是剑神如意。一想到剑神以后可能会霸着小师尊的怀抱,和小师尊蹭蹭亲亲,摸摸抱抱,说尽世上的情话,把小师尊哄骗得晕头转向,他就一拳砸碎了地砖。 ……小师尊,等着吧。你只能是我的。 = 剑修们对消息将信将疑。 谁不知道登剑阁剑冢开一次需要多大心力,要葬剑的不会等四年再随着大流去葬吗? 葬剑固然是剑修的终极浪漫,但是再怎么说一个人进去,满冢的宝库取都不取,不为寻剑,只为葬剑,这也太……浪漫了吧! 有的剑修蠢蠢欲动,想着万一剑神真的能一人开剑冢,他们也好进去沾沾光,提前寻来本命剑呢。 随后剑神放出话说,希望同修们给他和揽霜单独相处的空间,不希望被打扰。 …… ……更浪漫了! 什么是模范剑主,这就是! 一间小酒馆里,刘树背着年仅两岁的小外甥女,风尘仆仆。 他准备歇会儿脚,再往海遥阁赶路,听见旁边那桌的修士说起剑神葬剑之事。 他一口浊酒就喷了出来。 “你们说什么,那把剑叫什么?!” 修士们说:“揽霜啊。” 揽霜?!揽霜的主人竟是剑神……? 刘树瞪大双眼,脸上写满不可思议,这么说来,他之前在石榴镇上见到的,就是如假包换的剑神……?! 那其他同路的,又和剑神那么熟络的,难道是……桃花山居的……救命。 他怎么敢怀疑的,银白的发丝、紫色的眼瞳、精巧的面具也都罢了,天底下仿剑神的人固然多,怎么会有人连临危不乱的气度和见识都能仿呢,终究是他眼拙! 啊啊啊不能再想了,再想他的肠子都要悔青了,他怎么没多和他们请教请教,再不成的,能不能请剑神往他胸口上提个字,他去纹个刺青…… 其他桌的修士就眼睁睁看着刘树仿佛突发恶疾,开始对着空气弯腰又直腰,手指乱抓,喃喃自语。他背上两岁的小外甥女还觉得新鲜,仿佛在坐摇摇椅。 “这位兄台,你没事吧。” 刘树悲痛地说:“不……我有病,我得了瞎眼的病。” 第73章 入世红尘·十六 剑神掐指一算,择了个日子葬剑。 夏末秋初,正逢阴长阳消,天地变化之时,天气时冷时热。昨天还炎热着,晚间下过一层薄雨,今天的风就变凉了,夹着细小的水滴从山间穿行而过,呜呜咽咽。 葬剑的日子就定在这么残雨断续的一天。 剑神这次回来,片刻没有踏上药师峰,他从桃花山居出发,朝北面群山之后的剑冢而去。 尽管他不让其他人打扰,还是有剑修们偷偷地跟去,连带着气修们也很好奇,他们要去见识剑神修为如何,究竟能否凭一己之力开启剑冢大门。 剑冢的门藏在山壁上,门上雕饰的古朴纹路爬上青苔,几乎要与山体融为一体,高余十丈,威严整肃,门前有一圆形空地,是一个能容纳千余人的大阵。 剑神在阵法中央站定,后面的人眼见他周身释放出冰蓝的灵气,注入那大阵之中,随后低头,双掌合十,诚心祈愿。 那灵气不多,是一个金丹初期竭尽全力可以释放出来的量。众人以为剑神还要再释放些,忽然山体里面一阵响动,不出半个呼吸的时间,剑冢的门豁然打开! 这不可能!偷看的所有人第一想法就是这绝无可能,往常剑冢开门需要祈愿至少两个时辰,怎么剑神站上去才一会儿就开了? 错愕之间,剑冢里发出震破天际的剑鸣,万千把剑震颤起来,山中群鸟惊飞,偷看的人们捂着耳朵蹲下来,别说跟着进去了,再往前进一步都困难。 本来剑冢的门应该从外向内开,是剑修们的灵气和心念叩开这扇门,可这时剑冢的门居然从内向外开。 剑冢里万千把剑一齐发出灿烂壮丽的光芒,那是名剑邀请主人的信号,从门中刺出的光辉前所未有,竟比日月还要耀眼。 原来不是剑神的心念开了门。 而是冢中无数的名剑都在渴求着剑神,希望剑神成为自己的主人。剑有灵气,亦有心念,千千万万把剑的呼唤,远非一千个金丹修士能及。那些傲慢的、刁难着古往今来无数剑修的剑,此刻纷纷俯首。 人群震惊之下,鸦雀无声。 雪白的光辉洁净无比,剑神只身走入其中,顷刻之后,剑光吞没了他的身影。 他一进去,剑冢的大门就飞快地关上了。往常这门一开就是七七四十九日,今日关得这样快,明摆着是只愿招待剑神一人。 剑冢里无日无夜,只有黄昏。 它这里的时空规则也十分奇异,太阳永远在地平线上徘徊,四时切换不定。剑神刚踏入进去,满山的青绿就变了,下起了绵绵飞雪,顷刻间冢中全是白茫茫一片,那些剑身覆白雪,红色的太阳从它们身后照来。 剑神驻足,有些出神。 原来剑冢还记得他们的初遇。 那时他年方二十七,正值青葱意气,道阳师尊在后面送他入剑冢,他高兴地挥手向师尊作别,一回头,所见的剑冢就是这般飞雪不绝。同行的人开始抱怨寒冷,他觉得这一幕如诗如画。 他伸出手去,雪片落入他的掌心。彼时的他一身热血,雪落即化,便是他踩过的地面残留他的灵气,雪化得也比别处的快些。 此时他双手冰冷,雪片完好无损地在他漆黑的手套上停留。 他把装着揽霜的长条木盒抱在怀里,对着满山的剑深深行了一礼。 “登剑阁林渺尘,来葬爱剑揽霜。” 剑冢里的剑鸣声静止了。 那栖息着密密麻麻剑锋的山丘朝两边让开,分出一条蜿蜒小路来,那是通往揽霜归处的路。 他在其间行走,万籁俱寂,漫山遍野的剑注视着他,还有他怀中安静的揽霜。 终于,他来到一处湖边。 那湖水是咸的,有人说那是天下剑修们在问剑之路上流下的血泪凝成的湖泊,可是不见半点惨烈的红,分明是澄澈得无以复加的蓝,与天空的颜色别无二致,犹如照着苍穹的镜子,流云和雪就在那湖水中飘荡。 又有人说,这湖水的颜色就是剑修的心,掬起一把来看,是纯净透明的。可见剑修的心里应是无爱无恨,只如同这湖水一般注视着天道,与万千的剑作伴。 因此这处湖水的名字叫做剑之心。不仅是剑之心,亦是冢之心。 越靠近剑之心的剑,越是矜贵难寻。通往剑之心的路变化万千,不被剑冢认可的人终其一生都见不到剑之心。 当初不知是他的经历的哪段考验打动了剑冢,居然让他见到剑之心。历经千难万险,差点丧命,才发现了揽霜。 年少的他欣喜若狂,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一瘸一拐地走到揽霜面前,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不是只有他梦中才会出现的完美之剑吗,怎么会真的出现在他眼前。 如今,他也见到了一把揽霜。 就在湖畔的梅花树边,满山的剑都静止了,唯有揽霜还在锲而不舍地散发着剑鸣与辉光。 这把揽霜是簇新的,从未经过任何疾苦,剑身银白,轻灵欢喜,高洁如同此刻的飞雪。 剑神在揽霜面前站定,伸手,轻轻取下了自己的银色面具。 揽霜的终焉时刻,他以本来面目与它告别。 他取走这把全新的揽霜,然后捧出木盒中的揽霜,珍惜地插在那空出的剑位上。 “谢谢你。再见。”他喃喃地说,“……不会再见了。” 揽霜舍不得他,发出最后的挽留,剑神把新的揽霜抱在怀中,朝曾经的揽霜行礼。 “珍重。”他话音落下。银白的发丝在风雪间飘摇,拂上他的面颊,他鼻尖发红,忍住万千过往的追忆,转身走了。 剑神重新戴上面具,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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