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煦心中留下淡淡的怅然若失。 他手指尖上还残留着碎星矜贵的触感,扭扭捏捏地,还不想走:“我……我打些热水来。” 然后仓促推门而出,心里砰砰跳。 ……他居然如此赖着不想走,剑神不会生气吧……看上去好像生气了,又没有生气。剑神也会允许别人摸他的本命剑吗? 不……莫起妄念、莫起妄念,林煦用力摇摇头,赶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斩了,快步去打水。 他端着木盆回来时,剑神屋里的灯已经熄了。 估计是被风吹熄的,因为剑神安安静静坐在桌边,脑袋斜撑在手上,等着他的时候就睡着了。 林煦轻手轻脚地把窗户关上,不然夜里吹着凉了。然后搓两把毛巾,给剑神擦擦右手,脱下他的铁靴,又擦擦脚。 这个人手脚都好冷,用热水也暖不起来,然后去卸他的铁甲,以免睡觉硌着。 “……唔,干什么。”剑神嘟哝了一声,还是没有醒,“……不、不能睡……” 又在说胡话,人不睡怎么能行。 林煦把他抱起来,他比林煦想象中轻得多。褪去冷硬的铠甲之后,这个人的身体如此柔软,手脚都缩了缩,居然还有几分乖巧。 他把剑神放平在床上,盖上厚厚的被子,就坐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 黑夜之中,仅有薄薄的月色透入房间。 没了铁甲包裹,剑神看上去身形比他小了一圈,陷在被窝里。一头银发披散在枕头上,宛如霜华,睫毛亦银白如细雪,面具下方露出完美的下半张脸,嘴唇似在呓语。 “……” 林煦又贴近了些,只听得那微弱的气音: “……回……家。” 回家…… 林煦替他掖了掖被角,是哪个人曾经告诉他,天地之大,四海为家,还说仙途之人,何来有家。 忽然他的心里好苦。 不是他自己苦,是他想要把眼前这个人的苦拿过来,拿到自己身上。他真的好想经受这个人经历过的一切,与这个人感同身受,走到这个人的世界里看一看。 这个人能使出那么壮阔的剑,心中如何能寸草不生。寒冷的冻土之下,想来深藏着难以言说的温柔。 他难以控制住自己,想揭开剑神的面具看一看,手指轻轻贴过去,放在那张面具上,冰凉的,宝石般的触感,上面精致的蝴蝶纹路正是上古神女苏洄的图腾。 忽然他惊觉,他刚刚都做了些什么……他怎么擅自摸剑神的面具。不过、剑神会让别人也这样坐在他的床边,摸他的面具吗?亦或是在剑神脆弱的时候,为他处理伤口,为他濯足卸甲? 这些想法像雷电划过了林煦的大脑,他猝然用双手捂脸,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说不出是羞耻还是难受。 他都在想些什么,一想到剑神会和别人亲近,他的心口就怪怪的……可是剑神爱去哪便去哪。 剑神是自由的,他也是自由的。……莫起妄念、莫起妄念。 一切起心动念,都是他自己的事,和剑神无关。 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心态,林煦用力地深呼吸了三下,闭上眼睛练功静心。 然而今日揽霜破碎,对他的影响不小,才没有半刻,他就神识不足,脑袋昏昏沉沉靠在了床边。 他进入了一个梦境。 “渺尘仙君,你来了。”黑沉沉的迷雾中,有一片东西在闪闪发光,走过去一看,居然是面镜子。 林煦不解,不确定那镜子是否在叫他。 “你何必还要这般辛苦。”那镜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很久很久以前,我成为了一个十三岁女孩的生辰礼物,她说会一辈子对我好,可最后我却沦落至此。我被神女所弃,你被天道所弃,同为被抛弃的人,我自然是懂你的。你不如像我一样,安心且在这深渊里与那些鬼魂狂歌,直到迎来世界的尽头,一切都灰飞烟灭……哈哈、哈哈!” 林煦:“……你在说些什么。” “到那时,世界都毁灭了,白水鸿就算是气运之子,也不会存在了!你的大仇得报了,再也不会有怨恨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气运之子?” “没错!想必你多次尝试也发现了吧,白水鸿是杀不死的,凡想要杀死他的,必会遭到不测。他不是人类能杀死的东西,想要杀了他,只有连着这世界一起……!所以来吧,安息吧,安息吧……这里才是你永远的家……” 镜子吟唱起来,林煦精神一恍,原本很抗拒,忽然他发觉……这镜子说得没错。 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个小盒子才是永远的家。人生论什么开端,开端都是不公的,终点才是公平的,镜子早就提前一步在终点舒舒服服躺下了,正在朝他招手呢。 他伸出手,正要拿起镜子,手指尖动了动,总感觉……有什么皮肤的触感在半空中阻隔着他。 冰冷的,有纹理的皮肤。 林煦刹那醒来,才发现他趴在床边睡去了一宿,不知为何,他的手指搭上了剑神的掌心。此时太阳初升,把林煦的脸染了一层红,他收起手,静静地看剑神的睡颜。 外面有人在叫:“林雅照,你在哪!” 林煦生怕陆成南把剑神吵醒了,小心推门露出一个脑袋,朝走廊里的陆成南招手,示意他别说了,人在这儿。 陆成南快步走来,急到:“你怎么在这儿,你应该在三楼吧!你别是昨天一宿都睡错了屋子!” 林煦用气声说:你别说话,他在这儿休息。 他……?陆成南宁可没明白是哪个他,但又一下子明白了是哪个他。陆成南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他不是很想相信自己的好友就已经和那位发展成了可以共度一晚的关系。 林煦关了门,回头看时,剑神已经醒了。 他撑着身体从床上起来,银色长发披散如瀑,扶着自己的额头,懊恼不已: “怎么又睡着了……” 他不可以睡的。他没有时间了,也没有可以安全睡去的体魄。幸好林煦在身边,气息可以稳住他的肉身,不然他可能睡着睡着就死过去。 昨晚他还做了噩梦,他梦见林煦这个傻子……差点被苦海镜勾走……他怎么拉林煦,林煦都像没听见。 林煦扶着他起来,重新检查他左手的伤。考虑到剑神今天要和他们一起行动,剑神肯定是不希望被人看见手受伤的,今天可以拆掉过厚的纱布,包薄一点再戴上手套就可以了。 剑神由着他摆弄自己的手。外面叮叮咣响,几个剑修都下楼来,听了陆成南的解释,都围在他们门口。 “小蝴蝶也在里面?他昨天没走?”是玄正仙君的声音。 道阳:“本命剑都碎了怎么走。” 然后是玄正的胳膊肘撞上道阳肚子的声音:“别乱说话,叫小蝴蝶听见了。” 而刘树在想:啊、那个小蝴蝶该不会是昨天那个模仿剑神的剑修吧…… 林煦取来干净的宽齿梳,剑神把脑袋一偏,他最讨厌梳头。 对他来说,梳头梳不好会很痛,以前尚能对这种疼痛不以为意,从深渊中出来后,这种痛就变得难以忍耐。他不得不披头散发,不再佩戴发冠。 可是林煦的手很轻,犹如羽毛落上水面。他轻轻执着那光线般的银发,梳齿划过手心,珍惜地梳到发尾。那银色尾梢在空气中晕出来的光,像是微小的彩虹。 每一绺他都这样梳,剑神丝毫不怀疑林煦梳他的头发都能磨蹭到地老天荒。他的头发有这么好梳吗,他早就不记得上一次有人给他这样梳头是什么时候了。 ……搜索了一番记忆,根本不存在上一次。 他小时候是家里老仆人给梳头,他们的手都没有这样轻,遇到头发卡结的地方就往下拽扯,扯得他头皮好痛,所以他讨厌梳头。 后来他自己梳头,手会轻一些,却从来没有这样轻过。 “我不会弄痛你的。”林煦梳完,满意地对着他左看右看,剑神的银发更顺滑了。然后他又要帮剑神穿盔甲,剑神:“这个就算了,我自己来。你出去。” 他都多大人了,穿衣服还不会自己穿么。 林煦只好乖乖退出去了。 一下楼,大堂里的众人拿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陆成南不可思议:“你、你竟然和他过夜……” 林煦:? “和他过夜怎么了吗,以前我不也和你一起过夜。” “那不一样!”陆成南说着,又担心被楼上的剑神听了去,“我们是兄弟。” 林煦:“他是我认定的师父,怎么侍奉都是应该的。你难道不曾在祖师爷的庙里跪过整宿吗?” 陆成南:……这倒也是。 然后他就被说服了。 刘树很不理解:这林公子分明是登剑阁的正修,那银头发的是个散修,怎么到头来正修却拜了散修为师? 千言万语,最后只能汇成一句话:“咳……小兄弟,爱不介于形式,什么爱都可以的……我支持你……” 道阳却很失望:“不公平,小蝴蝶都没和我睡过。” 玄正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微妙:“……” “我给他准备的床他从来不睡。”道阳叉起了腰,“他是不是嫌弃我,我生气了。” 面对刘树越来越震惊的眼神,玄正只有去哄道阳: “我不嫌弃你。” 刘树:…… 刘树的眼神更震惊了。 第65章 入世红尘·八 他看上去与往常无异,重剑铁甲,容色冰冷。 他刚走到楼下,众人的氛围就变了。 那些个什么热衷八卦的心,什么胡诌乱说的嘴都止住了,僻静了起来。 大概他浑身自带孤寡气场,一切风花雪月都与他无关,他像一把剑,凭来什么,都被斩了。 但他偏偏又很能让人想到风花雪月。 这四个字单独拆开来,就没有哪一个能和他断得开关联。 一行人扮成卖西北风的商贩,往通往虎钩镇的山道上去了。为了低调,剑神重新穿戴上了斗篷和幂篱。 “哎,这不是刘树吗。”快到城门口时,有一位大婶认出了他,“你这个方向……是要去找你妹妹和妹夫去的?去不得啊,万万去不得啊!” 刘树说:“都那么多人不明不白失踪了,我一个人躲在后面像什么男子汉!” 大婶痛心疾首地说:“你咋不听劝呢,你难道没听说,那邵三家的儿子昨儿个晚上自己走回来了,但是人完全疯了,跟个……跟个鬼一样!别人问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说,就是在那发抖、说胡话、身上冷得跟冰块似的。” 邵家三儿子邵大敬就是和刘树妹妹同路的人之一。 刘树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别找了,找回来也是个废人啦……大夫看过,又请道长看过了,都说看不好、治不好……唉。”大婶摇头叹气着,挎着菜篮子走了,“这人……死也是遭罪,活也是遭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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