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煦回过神,赧然道:“……没有。抱歉。” 虽然……是有那么一点。 他洗碗何尝不是想给剑神留下一个好印象,被证实是无用功后,他确实懈怠了。被剑神一提醒,他匆忙加快手上的速度,忽然盘子一滑,哐啷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林煦生怕剑神骂他笨手笨脚,他要蹲下去捡时,剑神冷不防地说: “你看着我。” 林煦懵然抬头,随后额头被弹了一个爆栗,痛得他眼睛都湿了。 “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就懈怠,是吗。”剑神的批评像冰雹,“那么,你会因为我不接受你,就放弃修行吗?你入道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我吗?你是为了道。难道不是你自己想要求真问道?你自己去啊,即使没有我,你也要去与道合真,你忘了自己是个修士吗?” “他人的认可和接纳,真的有那么重要?不论有无来生,不论有无正师,你都有你必须完成的事。这和别人无关,只和你想要做什么有关。这一世,你到底为什么活着?你的道心究竟在何处?” 林煦额头红红的,他说不出话。 他知道剑神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可他抛不下这份委屈。 地上破碎的陶片像是在嘲讽他,看起来分外刺目。 半晌,他说:“可是,我追道的办法就是追师……师就是道,我的道就是你,难道这也错了吗。” “……” 剑神定定地看着林煦,他简直想不到居然会拿年轻时蠢莽的自己毫无办法。 “你的道怎么会是我……” 林煦千千万万,都不可以活成他这个鬼样子。 剑神真的很想骂人了。 可是他忍住了。 “你我只有指点之谊,不可能有师徒之分,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法脉传承。”剑神说,“我不过一介散修,没有传承。你要是想得传承,就去拜个正修的师父。” 指点之谊……林煦双眼一亮,惊喜笼上心头,莫非剑神同意教他了! 他不在乎行不行师徒礼的名分,也不甚在乎传承。毕竟他自己都没有轮回,还在乎什么传承,什么法脉延续。他只在乎那天下第一的剑。剑神的剑是他在这个世上能找到的最完美的事物,符合所有他关于完美的想象。 “真的吗?我以后有问题,都可以找您吗?”林煦说。 剑神哼了一声:“要是敢天天用愚蠢的问题烦我,我就揍你。先把地扫了。” 林煦得了这个首肯,心情瞬间乌云退散,晴空万里。他积极地去取扫把,把地上的碎片扫进簸箕,剑神见他办事粗心漏了一片,便捡起来,又要骂他时,指尖忽然破出一点红色。 剑神连忙把陶片扔到簸箕里,手藏了起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44章 出世修道·四十四 林煦却已经看到了:“您的手……?” “什么都没有。” 剑神的语气有点不自然。林煦说:“让我看看。” 修士到了金丹期以上,这种小碎片就很难伤到他们,就算手上破了,这么点小伤很快就能用灵气自愈。剑神却做不到。 深渊涅槃给了他的灵脉惊人的修为,肉身却因为长期的摧残脆弱不堪。灵脉和肉身的强度毫不匹配,他就像一个薄薄的气球,灵气充足,却一扎就破。按理来说,他早该爆体而亡,之所以还没有死,全靠一口神识维持着平衡。为此,他甚至不敢睡觉,因为睡觉会失去神识,极有可能无知无觉地在睡梦中消亡。 他不能死,他有必须要做到的事。 剑神仓促地转身戴手套,林煦走上前去,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他的手,那苍白的食指指尖还在滴血。 剑神立刻握紧了手,不给林煦看自己的伤,丝丝的血迹就从掌中缓缓蔓延而出。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摔碎了盘子……” “不用说这些。”剑神要挣开他的手,林煦却用手掌包住他的手:“让我看看好吗,我给您包扎一下。” 不……别问,别看。剑神不知要如何解释,他的身体怎么会已经这样脆弱。 明明两个月前还不至于如此。 大概他的终焉之日就快到了。 他已预见他的这具肉身将要片片崩碎,零落成灰。 他没有时间了。他不怕死亡,不怕永无轮回,只怕完不成自己的夙愿。他不知这终焉之日到底何时会来,或许还有一年半载,或许就是明天。 林煦拉住他的胳膊,引他到小房间里坐下。剑神已经决意,他什么都不会说。幸而林煦也什么都没问。 林煦当然是想问的。这种程度的伤,就算是外门弟子也能迅速止血。他托着剑神的右手,只觉剑神的手比玉石还要冷,忍不住就想用自己的手去暖一暖。 分明是夏天,怎么会这么凉。 他不知道桃花山居的止血粉都放在哪,所幸他的乾坤袋里还剩一些,他倒出一些药粉,匀匀地把粉末敷在剑神的指尖。鸭蛋青的粉末很快被染成深红,这些用量止不住。 即便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也该止血了。 林煦又多倒了一些粉末,扑簌簌的。 剑神蹙着眉,他想说够了。药用得越多还治不好,只能说明他的身体越差,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小半瓶药都洒上去了,虽然有很多药粉都从手指上滑落在地板上,总算血止住了。 可是,对于剑神而言,药粉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能止血只是因为林煦在他身边。另一个自己的气息能补他身体的伤缺。 林煦拿出干净的布条,仔仔细细地捋平,替他缠绕上去。 剑神有些纳闷,林煦怎么处理伤口就这么细致了,他年轻时给自己包扎都是随便扎的,能包住就行。 林煦最后替他打了一个平整的结:“没有弄疼吧?” 其实很疼。 他的身体不仅容易受外伤,对疼痛也格外敏感,平时头发束紧了都会疼痛难忍,所以他索性披发。 但是剑神怎么能说疼。 他别过头,就不说话了。 闷闷地坐了半天,他才说出一句:“不许说出去。” 说完又后悔了。平白多威胁林煦这么一句,倒显得他心虚。可话已经说出口,没法回头。 林煦牵着他的手,轻声保证:“我不会说的。” “不许问为什么。” “我不问。” “很好,不该问的别问。”剑神冷哼一声,不想再理他。 林煦的手很让他恼火。凭什么个子比他高就算了,手也比他大,还很烫。或许这才是一个年轻人在夏天该有的体温。剑神抽手戴上手套,他不要被别人看见自己的手受伤还没法愈合。 林煦先一步接过去,握住他的手,替他戴上。套到右手食指时,问他:“很紧吗?” 不想回答。剑神给自己戴上了左手的手套,翻了一下掌心,没被林煦发现那颗痣,不自然地驱赶他: “你……干活去。” 林煦只得回到厨房,洗完剩下的碗碟,又去刷锅,把灶台整理干净。然后拿着扫把扫地,扫完了厨房不够,他又去扫院子,想要静静心。院子里一阵阵风中舞落的桃花,怎么扫也扫不完。 这时他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以为是剑神来了。 来人是道阳仙君。 道阳:“是我,很失望?” “没有……不敢。” “玄正和小蝴蝶正在后院例行对剑,还以为你想去看。” 林煦惊讶:“我……可以去看吗?” 道阳一笑,转身就走了,林煦匆忙跟上他。 两个大剑修的对剑,怎能错过。他必须要近距离地去看,感受那磅礴的剑意。 实际到了场地后,林煦才发现,他想错了。剑意令人惊心动魄不假,可更令他心惊的是,每当玄正仙君的剑快要刺到剑神时,他都害怕得屏住呼吸。 玄正仙君的剑厚重庄肃,古拙狂烈。剑神就在他缭乱的剑影中穿梭,虽然毫发未伤,看得林煦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难怪剑神要穿如此坚硬的铠甲,莫非他的皮肤比蝴蝶的翅膀还要柔软。 三场下来,玄正完败。换道阳上。道阳的剑意又和玄正仙君的不同,更轻盈温暖,更活泼古怪,透着一股奇异的天真和清澈,宛如每年新来人间的春天。 春风不寒,却无孔不入,无论多么小的缝隙都能穿过。因此,道阳仙君的剑不会放过丝毫破绽。林煦比先前更紧张,感到自己几乎不能呼吸。 好在剑神是没有破绽的。 他的剑是完美的。 先前林煦与他对剑,剑神虽说没有让剑,亦根本没有使出全力,展露出的技法不过是剑意之海中的一粟。遇到越强的对手,剑神的剑就愈发倾倒山河,那剑意引着林煦心海的潮汐,他全部的心神都牵挂在了剑神的身上。 倘若他此生,也能挥出这样的剑,没有轮回又如何。他就是死也不会有遗憾了。 三场结束,道阳连连喊着佩服佩服,呈大字状瘫在地上了。 玄正仙君走下去拖他,让他起来,他不起,非要靠在玄正身上。玄正说还有小弟子在看着,你别丢人。道阳振振有词地说我又不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别人怎么想关我屁事。 最后剑神把道阳仙君扶起来了。 玄正:“为何他扶你你就起,我扶你你就耍赖。” “你管我,我乐意。” 二人又开始斗嘴,玄正总归是斗不过道阳的。林煦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退下,他们的话题又奇异地抛到了林煦身上:“小弟子,你要不要和剑神练练?” 不待林煦答话,剑神就冷冰冰地说:“不必了,我不想看某些人过个生日还要遍体鳞伤,待会儿又躺病床上去了。” “生日?” 道阳和玄正皆是一怔。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都不是今天过生,然后默契地转头,重新看向林煦。 林煦已是原地呆住,他满面映着桃花的颜色,结结巴巴地问: “剑神……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 剑神“啧”了一声,自悔失言,他很不耐烦地转身就要走,被道阳和玄正追上去一左一右地架住: “哎,等等,不许走,说清楚了再走。” “就是就是,门中从不登记弟子生日的,你从哪知道的?” 剑神露出的下半张脸染上薄红色,有些恼怒,却终究不敢违抗师命,只好模糊地说: “我就是知道。” “上次你也这么说。你就是知道。” “难怪今天小蝴蝶特地下厨。我好伤心,我五月份过生日的时候你都没给我做过饭。” 他又不知道师尊的生日!剑神半羞半恼,师尊可从来没过过生日,怎么现在就管他要了。 他不好和师尊生气:“我可以补做。” “补做怎么能行,生日哪有补过的。玄正,你按着他,我要挠他痒痒,看他说不说实话。”道阳仙君刷起袖子,两只手就要朝剑神胳肢窝挠过去,剑神最怕痒,他涨红了脸,又要笑又喘不上气,看起来很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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